梅塘夜话
2011-11-1
人民文学出版社
[法]左拉等
240
张英伦
无
有法国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宣言之称的《梅塘夜话》，发表于一八八。年，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了。关于法国文学的史书，特别是有关自然主义文学的著作，都必然要论及梅塘集团的这部作品。中国读者早就得知它的存在。但是由于一直没有中文译本，不少读者可能对它熟悉而又陌生。 一股劲流 十九世纪上半叶，法国浪漫主义文学冲破新古典主义文学的羁绊，得到充分发展，数十年间独步一时，成为法国文学的主潮。进入下半叶，资产阶级坐定了江山，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有力地推动了产业革命，社会出现相对的繁荣。这时期的文学艺术也充满革新的欲望和动力，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帕纳斯派、颓废派、象征派……各具特色的文学流派竞相展现，法兰西文学的江河奔腾不息。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的产生和发展与法国实证主义哲学密切相关。实证主义哲学产生于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其创始者为法国哲学家孔德。实证主义哲学强调感觉经验，把哲学的任务归结为现象研究，认为通过现象的归纳就可得出哲学定律，并力图将哲学融汇于科学之中。法国医生贝尔纳②通过实验医学研究为实证主义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他认为一切科学见解只不过是对实验提供的事实的正直和深思熟虑的归纳。法国哲学家和文艺理论家泰纳在美学和文艺学研究中对实证哲学加以开拓，提出艺术要引导人们进入人的隐秘的心理和情感世界，而人的心理和情感决定于三个因素：种族、环境和时代，种族犹如植物的种子，而环境和时代对它进行选择和淘汰。 在这一思想背景下，法国的现实主义派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末首先萌动于绘画界，并在五六十年代得到持续发展。一批画家和评论家摒弃宗教、历史、神话题材，主张面向日常生活，追求表现生活的真实，注重态度的客观和立场的中立，拒绝对现实的理念化和理想化。画家库尔贝是法国现实主义派绘画的代表人物，而尚弗勒里是现实主义派的早期发言人，不过尚弗勒里承认：“人对自然的复制永远不可能是一种复制和模仿，而只能是一种诠释。”继之而起的现实主义派理论家杜朗蒂③更为激进，他主张只研究自己的时代，在这一研究中应保存每个事物的准确比例而不能有任何歪曲，在绘画、小说和戏剧中应避免对事实的主观解说。 福楼拜是联系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最有影响的作家。他注重表现客观的生活现实，但他比现实主义派更多一层医学和自然科学的精神。他主张艺术摆脱意识形态的支配，因为“描写不偏不倚，就可以达到法律的威严和科学的精确性”；他强调反映E1常的事物，宣称“随便碰到的哪一个人都比我居斯塔夫·福楼拜更有趣，因为他更普通，归根结底也更典型”；他认为文学作品在描写社会的人的同时，还应挖掘“人的本能”。他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1857)对社会丑恶现实的揭露曾招致卫道士们的攻讦和司法的迫害，《情感教育》(1869)堪称革命的一八四八年的一部编年史，但这两部作品同时也着力于对各自女主人公的生理剖析，表现人的本能对其命运的影响。 龚古尔兄弟是典型的自然主义小说的前驱。他们主张小说不仅应该是“艺术的”，而且应该是“科学的”。他们力倡小说家以治史的方法反映现实，他们所依据的文献就是生活本身。他们很早就指出“下等阶级”有“进入小说”的权利。他们的代表作《翟米妮·拉塞特》(1865)是根据他们对自己的女仆多年观察所做的笔记改写而成，弟弟于勒一八七。年去世后由埃德蒙独自创作的另一重要作品《少女艾尔莎》(1877)，根据两兄弟围绕监狱制度积累的一部资料改写而成。 法国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最勇敢的弄潮儿是左拉。他承袭尚弗勒里、杜朗蒂的现实主义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更“科学”的文学理论。他认为自然主义作家就是“运用科学方式，通过观察和分析来研究世界”的作家。他认为，正如实验方法可以认识物质世界，实验方法也可以认识情感和精神的生活。他重视物质对人类情欲的决定力，主张小说家充当事实的收集者和在此基础上进行实验的实验者，从而成为人和人的情欲的审判官。他还倾向于用生物学规律特别是遗传论解释人的命运。简言之，左拉的自然主义文学理论志在把人作为社会的人和自然的人的综合体，通过观察、分析的实验方法对人加以全面地认识和再现。 左拉在小说创作中竭力实践他的自然主义文学观念，成果累累。一八六八年发表的《苔莱丝·拉甘》和《玛德莱娜·费拉》，前者是对生理学病况的有趣研究，后者是探讨隔代遗传对人的影响。他仿效《人间喜剧》的作者巴尔扎克，历时二十年完成了包括二十部长篇小说的《卢贡一马卡尔家族》。他旨在写第二帝国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研究一个家族中的血统和环境问题，同时用事实和感觉描写出这个时代的社会面貌。卢贡一马卡尔家族的自然史诚然是作家遵循的一条线索，但是统观全书，社会史的成分明显超越了自然史。整个长篇系列涉及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社会的各个层面：政治黑暗，金融黑幕，房地产投机，官僚资产者的荒淫，工人阶级苦难和反抗……《卢贡一马卡尔家族》成了一部全面再现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社会的史诗般的巨作。 雨果责怪左拉“无权把贫困和不幸赤裸裸地暴露出来”，道德秩序的卫士们对他大肆鞭挞，文学史家对左拉也不无偏见。但公正的人们正视其缺陷，更肯定其贡献。一九。八年六月，左拉的遗骨移放在伟人祠，与雨果和大仲马同室为伴，这不仅因为他在德雷福斯事件中主持正义，也为了表彰他的重大文学成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调查显示，他那个时代的作家中，左拉拥有的读者量和研究他的论文量始终遥遥领先。 除了福楼拜、龚古尔兄弟和左拉，主张或倾向自然主义的作家还有瓦莱斯、都德、阿莱克西、于斯芒斯、米尔波、莫泊桑、赛阿尔、艾尼克等。从理论建树、实践成果和参与人数来看，自然主义是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文学的一个强劲的流派。 ……
《梅塘夜话》由六位法国作家的六部中篇小说组成：左拉的《磨坊之战》、莫泊桑的《羊脂球》、于斯芒斯的《背起背包》、赛阿尔的《放血》、艾尼克的《“大七”事件》和阿菜克西的《战役之后》。领军人物左拉的《磨坊之战》是流传后世的名篇；初出茅庐的莫泊桑以一篇《羊脂球》宣告了一个文学天才的诞生；于斯芒斯也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梅塘夜话》的出版成为法国自然主义文学运动发展到高潮的标志，被公认为自然主义的宣言，它的问世是人们谈及自然主义文学史时必然要提及的事件。
作者：(法国)左拉(Zola E.) 等 译者：张英伦张英伦，一九六二年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西语系。一九六六年研究生毕业于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曾任研究生导师、法国文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外国文学函授中心校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后旅居法国，曾任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协作主任研究员、法国北京翻译社社长。著有《雨果传》、《莫泊桑传》、《大仲马传》等，译有《茶花女》、《马尔戈王后》、《莫泊桑小说精选》等，主编《外国名作家传》、《外国名作家大辞典》、《外国中篇小说丛刊》等。
译本序艾米尔·左拉《磨坊之战》占·德·莫泊桑《羊脂球》若里斯－卡尔·于斯芒斯《背起背包》亨利·赛阿尔《放血》莱昂·艾尼克《“大七”事件》保尔·阿莱克两《战役之后》
版权页：插图：《羊脂球》以普法战争为背景，全面地描绘了当时各阶层和政党对入侵者的不同心态。一部万余字的小中篇能有如此深广的内涵，首先归功于小说家独出心裁的构思：他精心选择的一对贵族夫妇、一对实业家夫妇、一对商人夫妇、两个修女、一个民主党政客和一个妓女结伴旅行，恰好构成当时社会一个相当完整的缩影，从而以小见大地反映社会全景。小说通过羊脂球拒绝普军军官的要求，突显出民族尊严的主题。而这一主题，又因为民族尊严的维护者是一个妓女而获得更大的强度。以公认“卑贱”的妓女之善反衬自认“高贵”的贵族资产者之恶，是作家阐发主题的主要手段。对比表现在羊脂球和权贵们在民族尊严大是大非上的不同，也表现在旅程前后双方在饮食“小事”上的迥异，二者互为补充。小说重心在暴露“高贵”者们的丑恶，对恶的一方着墨更多更细腻。旅程前段，他们受羊脂球勇敢故事和慷慨行为感召，对她由鄙视转为亲善，合乎情理。面对敌人无理要求，他们起初义愤填膺，随着行程耽搁才恶念萌生，直至为虎作伥，过程自然。旅程后段，他们全然忘记羊脂球的慷慨和牺牲，重又摆出“高贵”假面，对他们的揭露达到顶点。“高贵”者们为了私利迫使羊脂球就范的一次次攻势，是全篇的重头戏。贵族、资本家、商人、教会人士轮番上阵，都做了充分表演。莫泊桑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全局策划周密，笔下每个参与攻势者的一言一行又总是紧紧贴合人物的性格和内在逻辑。高超全能的细节描写是《羊脂球》突出的艺术特点。羊脂球的手，“手指也肉鼓鼓的，关节像用绳子勒了一圈，活像一串串香肠”，让人如睹其人；车上人轮流打哈欠时“有的张开大嘴发出一阵巨响；有的则自爱地连忙用手捂住张开的嘴，只见冒出一股热气”，让人如临其境。莫泊桑在自然主义作家中最善于隐藏自己。他让笔下人物尽情表演，而他却不动声色，让读者通过他描绘的包藏着道德本质的形体外貌去领悟人物的善恶。左拉在《吉·德·莫泊桑和保尔·阿莱克西》一文中认为《羊脂球》“肯定是六部中篇小说中最优秀的一篇”。福楼拜读完《羊脂球》的手稿，兴奋地称赞它是一部“杰作”，而且是“大师之作”。①于斯芒斯的父亲是荷兰的弗拉芒裔人，母亲是法国人。他在七十年代发表过一部诗集和两部长篇小说，已经小有名气。小说写的都是自然主义小说钟爱的题材：恶劣生活和劳动条件对女工的影响，酗酒、滥情、神经症……于斯芒斯毕业于著名的巴黎圣路易高中。学了两年法律以后，他开始了在内务部的公务员生涯。普法战争时他参加了塞纳省国民别动队，开赴夏隆②军营，因患病送往艾夫勒③医院，病愈后重返内务部。他的中篇小说《背起背包》，除了某些细节的夸张，几乎是他自传的一个片断，通过士兵“我”在战时身不由己地东奔西撞的经历，表现了法军的混乱和士兵的倦怠，是一篇相当典型的自然主义作品。小说通篇是对生病的“我”屡次转院的琐碎经历的叙述，没有传统的情节结构，没有人们习惯的矛盾冲突。
《梅塘夜话》：梅塘是左拉一八七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在巴黎以西约三十公里塞纳河左岸的梅塘村买的一座房子。当时，一群拥戴自然主义的作家（保尔•阿莱克西、亨利•赛阿尔、莱昂•艾尼克、若里斯－卡尔•于斯芒斯和吉，德•莫泊桑）聚集在左拉周围，结成了所谓的“梅塘集团”。他们气质相近，情趣相投，既有共同的爱国之心，又有相同的哲学倾向。他们时常在梅塘聚会，并相约创作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左拉觉得这些小说很有趣，建议结集出版。《梅塘夜话》遂应运而生并于1880年4月14日出版。
无
书本无瑕疵，内容就不用评了
这本合集集中反映了左拉自然主义文学理论的精华，其中就有莫泊桑的成名作《羊脂球》
我们读翻译作品总是首先注意到译者的中文是不是好。张英伦先生的中文非常好，字俭意骇，行文流畅。这本书是几个法国作家写的普法战争（1870-1871）中的小故事，反映的是当时法国民众的生活和心态，其中写得最好的仍属莫泊桑的“羊脂球”。排版和印刷都挺好，字体大小、行距宽窄看着都舒服，也没有发现任何印刷错误。
莫泊桑的《羊脂球》大家都知道，举世名篇，但说起他的成名作，就不得不说诞生这个名篇的“梅塘夜话”。
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从上半叶的浪漫主义劲风，中期的现代主义文化浪潮，再到后期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美丽风景，不同风格和气韵的文学同时并存和交错，使当时的法国文坛成为灿烂绚丽的自由创作园地；文学大师辈出，天才巨星云集。尤其是在法国实证主义哲学的启迪下，法国哲学家和文艺理论家泰纳提出艺术要引导人们进入人的隐秘的心理和情感世界，要努力去反映种族、环境和时代对于人隐秘心理和情感的决定和影响。福楼拜擎起了批判现实主义的大旗，主张艺术摆脱意识形态支配，努力反映日常生活，挖掘人的本能，吹响了现实主义向自然主义进军的号角，又训练着自己的侄儿莫泊桑勤练小说写作内功，而龚古尔兄弟的创作沿承，推进了这一发展进程，直到左拉的横空出世，提出“运用科学方式，通过观察和分析来研究世界”，将自然主义的浪潮掀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伟大的文艺主张需要伟大的作品作为印证，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八八○年，被公认为自然主义的宣言《梅塘夜话》问世了。
梅塘，位于巴黎以西约三十公里塞纳河左岸的梅塘村。左拉用了他畅销名作《小酒店》的版税买了这座房子，一八七八年五月二十八日定居于此。随着左拉新作的不断问世，后来他在房子的两侧各修了一栋塔楼，并陆续买下了毗连的地产和塞纳河中的一个小岛，扩大了花园，修建了一个暖房和养鸡场等，栽植了一片小树林，梅塘别墅的面积从1200平方米增加到了42000平方米。由于福楼拜是典型的宅男派作家，龚古尔兄弟又欠缺领军的魄力和能量，左拉（从中学起就参与文学运动）这个安宁清静的小别墅自然成了自然主义文学的活动中心。福楼拜、塞尚、屠格涅夫、都德、龚古尔兄弟以及莫泊桑、于斯芒斯、阿莱克西等一干名家常常聚会于此，莫泊桑还亲自从贝松弄来了一条船（左拉命其名曰“娜娜”，因为他当时正在为小说《娜娜》写提纲），闲暇时光，他们一起划船垂钓，饮宴散步，畅聊文学，谈论人世，互阅新作，指点江山。
而关于这本《梅塘夜话》的具体形成则有两个版本。莫泊桑的记录充满了诗意，他在执《高卢人报》社长的一封信中，谈到是一个满月的夜晚，聚会的六人谈论着短篇小说的创作问题，于斯芒斯提议大家就着这美丽的景色，说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左拉当即表示同意，而且为了增加难度，第一个人选好的背景，后面的人要延用。于是从第一天左拉讲的“磨坊之战”故事开始，九天时间（其中保尔•阿莱克西的故事构思了4天）六人六个故事。而最后，左拉则建议大家写成作品，结集出版。艾尼克则在五十年后的回忆中说是，阿莱克西首先提出出版一本短篇小说集，左拉定下的统一主题背景，后分头工作，经莫泊桑审阅，出版后成就佳话。
现如今翻看这本《梅塘夜话》真是宛如高手论剑，虽然表现角度和风格各不相同，但整体水平绝对高标度量。左拉的《磨坊之战》描述的是一场精彩的战斗，出于对亲人之爱而视死如归的磨坊一家，成就了战斗的胜利，却沦为战争的无辜受害者。莫泊桑的《羊脂球》用一个妓女的遭遇带出了整个社会相当完整的缩影，反映战争，更用全能的细节描写去刻画人性的善恶，文集的出版也让他一战成名。于斯芒斯的《背起背包》结合自己的真实经历，写了参战士兵负伤后屡次转院过程中的“厌战”狂欢，反讽中尽显批判精神。而赛阿尔的《放血》则是他的处女作品，却勇敢地选择了巴黎围城作为自己的作品背景，用一朵社会交际花的经历反映了战争中的苦难、恢宏和荒诞，尤其是对巴黎守军将领的批判入木三分。而艾尼克的《“大七”事件》用一场兵乱烛照透视人性之恶。阿莱克西的《战役之后》则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审视人类复杂而宿命的爱情。
而在经受过这六篇佳作的阅读洗礼后，我更加深深地感受到了文学家之间的情谊对于作品的影响。一个静静的梅塘，泛动着温暖的情愫。一个时代的文学高度，靠的不是杯柞应酬中的娱乐和游戏，而是个人远离喧嚣的潜心研习；靠的不是作家之间的互相诋毁和攻讦，而是互相的情感共融和技巧切磋；靠的不是各占山头的相互叫骂，而是师友相承的提携共进。那时的法国文坛，福楼拜倾注全心对莫泊桑进行“速写”训练，而莫泊桑也甘心十年为期，才一鸣惊人。福楼拜大器晚成，其成名作品《包法利夫人》比左拉的成名作《苔蕾丝•拉甘》早了十年，参与文学运动的能力也不如左拉，但左拉却甘拜福楼拜为师，称他为“文坛巨子”，并经常带着自己的作品到福楼拜的鲁昂郊区的克鲁瓦塞小屋探讨得失。当初左拉初识莫泊桑时，并“不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会有才气”，而在梅塘别墅的文学沙龙中，起初也没有人注意到莫泊桑。“梅塘夜话”中莫泊桑的故事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大家的热切注意，但是左拉却并不因此就看轻莫泊桑，而是将他的作品也一起发表。当然，他们之间也有分歧，有互相的批评，但所有的不同，衡量的标准只是取决于作品的不同评判和文学主张的不同侧重，而不是对他人思想倾向、政治态度、生活作风的评论行为，更不是无端猜测下的刀光剑影。
这本文集的精彩早就已有定论，如今人民文学社的出版让我们可以更好的一窥全貌，但在其中隐藏的情愫，对于当下，或许有着更大的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