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真自选集
2000-03
三联书店
陈映真
455
270000
无
我的弟弟康雄的葬仪,是世上最寂寞的一个。平阳岗里,我们连半个远亲都没有。一个粗制的棺木后的行列,只有一个年迈的老人和一个不伦不类的女孩子。没有人哭泣。这个卑屈的行列,穿过平阳岗的街道,穿过镇郊的荒野。
葬礼以后的坟地上留下两个对坐的父女,在秋天的夕阳下拉着孤伶伶的影子。旷野里开满了一片白绵绵的芦花。乌鸦像箭一般的刺穿紫灰色的天空。走下了坟场,我回首望了望我的弟弟康雄的新居:新翻的土,新的墓碑,很丑恶的!于是又一只乌鸦像箭一般的刺穿紫灰色的天空里了。
然而这卑屈的感觉却在我的婚礼中得到了补偿。神父和司仪们都穿上了最新的法衣,圣诗班听说是特地选了一童男为我献唱的。整个仪式中我都抬着头。我要看看这些宗教社会的人们,看看这些有闲者的高级娱乐,看看五彩的嵌镶里……但我却无意间看见了那个挂在木头上的基督。
这个虽是男人但超出于性别和生理的裸体,使我立刻想到我的弟弟康雄入殓的一刻。我和父亲走进我的弟弟康雄的房间时,一个仰卧床沿的尸体迎着我们。我的弟弟康雄一手垂在地板上,一手抚着胸,把头舒适地搁在大枕头上。面色苍白,但安详得可爱。雪白的衬衫染着一些大约是呕吐的血。
这个童子曾稚气地在禁园里扮演着一个背德者,稚气地偷尝了情欲的禁果,而终于又稚气地撕掉了自己的生命。如今,我的弟弟康雄的一切都混没消逝了,但是那童稚的气息,却涂满了整个尸体。我第一次看见了那失去已久的、惯为我所抚爱的亲爱的弟弟。我
泪如雨下,而终于泣倒在我的弟弟康雄冷凉的怀里了。清洁的时候,我的父亲几乎不能帮助什么,于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学以后不曾看过的我的弟弟康雄的十八岁的裸体。他的胴体白皙一如女子,头发多而秀美,眉目清秀,一身未熟的肌肉。
我仿佛看见我的弟弟康雄带着这个未熟的躯体从十字架上下来了,而且温和地对我笑着。突然间我想起了他的一封信,听见他哺哺地说着:
“虽然我是个虚无者,我定要看你的婚礼,因为我爱着你,深深地爱着你,像爱着死去的妈妈一样。”
顷刻间,我的眼睛为泪所模糊了,但我坚持着。无非是要反叛,反叛得像一个烈士。烈士是不应该哭的吧。
陈映真,本名陈永善,台北县莺歌人,一九三七年生于台湾竹南,淡江文理学院英文系毕业。大学时代开始小说创作,其富于人道主义、社会关怀之作品,即时脱颖而出,蔚为知识分子良知及一代小说艺术典范。一九六八年因政治原因被捕,定谳十年,一九七五年获早释而结束其流
序我的弟弟康雄文书将军族凄惨的无言的嘴一绿色之候鸟最后的夏日唐倩的喜剧上班族的一日——华盛顿大楼之二云——华盛顿大楼之三铃珰花赵南栋夜行货车——华盛顿大楼之一后街——陈映真的创作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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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映真是台湾乡土文学理论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他的一系列文艺观点对建设台湾乡土文学理论产生了积极影响。他被称为台湾最后的“左派”作家.陈映真年少时曾接触鲁迅的作品,由于思想立场的关系,在五十年代的台湾,鲁迅的作品是被列为禁书的,而陈映真却在当时台北牯岭街的旧书摊吸收了这些讯息,这对於陈映真“民族的文学传承”观念有很大的影响。陈映真众多小说的共同特点,即为“站在弱者的立场看世界”,抱著写实主义的深层人文关怀。其中更有一大部份的作品是在描述民国五、六十年代,中华民国政府与人民和美国间的关系。那种以城市小人物的生活关照国际大局势的矛盾、文化冲击、强权入侵的无奈,在陈映真的笔下,自然流泄,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