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惶恐与安慰
2009-1
北京大学出版社
吴飞
202
无
《尘世的惶恐与安慰》记录了作者对西方文化的一些感悟,道出了他进人西方文明之后受到的思想触动,其中既有救赎神话带来的震颤,也有被自由精神感染后的安慰,更有在触摸一些灵魂时的亲切与景仰;但所有这些,都浸泡在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惶惑和怀疑当中。作者很喜欢西方现代文明的悲壮感和自由精神,但也深深感到这种属灵的文明带来的单调、虚无、令人焦虑的生活方式。作者试图在深人西方的同时反观自我,并反思这种尝试所带来的更多的疑问。
吴飞,1973年生于河北肃宁,北京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领域是基督教哲学、宗教人类学,已出版著作《麦芒上的圣言》、《自杀与美好生活》等、译有《上帝之城》等。
黑衣之王——解读伯格曼的《第七封印》一 死神二 虚无三 荒谬四 生活五 魔鬼六 黎明微若尼卡的第三重生命——基督教世界中的看与听一 第三个微若尼卡二 在凝视中倾听三 哀矜者福四 偷窥与窃听五 苍白的面与喑哑的歌六 小人儿生的悲剧,死的喜剧一 罗马的哀歌与佛罗伦萨的欢笑二 以自杀对抗自杀三 英国病四 黑铁时代的美德五 夜莺六 死与生属灵的劬劳——莫尼卡与奥古斯丁的生命交响曲一 于汝安乎二 两次葬礼之间三 邻人之爱四 聆听天籁五 大音希声六 生活是一场试探七 尘世中的圣母八 丧尽其哀后记:我的“九·一一”
黑衣之王——解读伯格曼的《第七封印》 一 死神 在一个昏暗寂静的小教堂里,圣像画上的圣徒表情木讷阴冷,十字架上的耶稣眼睛朝上,看也不看跪在他脚下的人,那扭曲的表情说明他根本无法忍受自己的痛苦,遑论拯救别人。人们唯一能感到的生气,似乎是天顶的壁画里或隐或现的眼睛,正在为魔鬼窥探着人间的悲惨。 孤独而渺小的人徘徊在这毫无安全感的神圣之所。他的死亡即将来临,他的灵魂却飘忽不定。他希望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询问关于上帝和永恒的消息。但这教堂里没有一双眼睛在注意他,没有一双耳朵准备倾听他。他游目四顾,四周除了寂静,只有冷漠的钟声。但那边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他立即走了过去。隔着护栏,他隐隐看到个黑色的身影。他急不可耐地走过去告解,因为那个人待在倾听教徒们作告解的位置,应当是个神职人员,应该是上帝和人之间的中介,是上帝在凡人当中的代言人,甚至可能就是上帝的化身。然而,他在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最隐秘的困惑和处境之后,却发现那是死神。 死神为什么会混进教堂里来?在这属于上帝的领地中,会有他的位置吗?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欺骗上帝的门徒?或许这本来就是死神的地方?人们认为在教堂里可以感到安全,以为在这里可以摆脱死亡的毒钩,这本来就是自欺欺人的妄言。死亡恰恰是在这最不设防的地方,俘获人们的灵魂?那么,死神待在那个地方代表上帝,就是再合适不过了。难道上帝会由死亡来代表吗?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保罗不是说,上帝就是要帮人战胜死亡吗?如果死亡就是上帝,或者至少和上帝是一伙的,那人类还有什么希望?
“不信神的我或者我们,为什么会和基督教的文明发生关系呢?是为了臣服在以拯救为名的轰鸣声中,还是因为郏自由的口号可以安慰我们的心灵?我们和西方的相遇,其实不仅是为了理解他们,也是为了真正理解我们那已经迷失了的自己。” 本书作者试图在深入西方的同时反观自我,并反思这种尝试所带来的更多的疑问,书中记录了作者对西方文化的一些感悟,道出了他进入西方文明之后受到的思想触动。
无
《尘世的惶恐与安慰》
作者给我们的标题,一下子抛出三个问题,什么是尘世?什么是惶恐?什么是安慰?而且都带着神秘的笑容盘踞天空,让人不禁要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看他给我们变出什么高深的魔法。
上帝的沉默
这本书的开篇,作者就问了一个让人倒吸一口气的问题:上帝是否存在。
当然,在书中,问这个问题的是骑士安东尼斯·布洛克。在伯格曼的《第七封印》中,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骑士安东尼斯·布洛克为了上帝的荣耀参加了十字军,目睹了各种荒诞与灾难,尸体与病毒,黑暗与残酷之后,他开始不断诘问内心,上帝是否存在。
而身为一个基督徒,这显然是他最不应该问的问题。
然而,上帝是否存在?他问死神。死神穿着一身玄衣,手执黑子,冷漠地回答,我并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死神怎么会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看来,死神要么隐瞒了真相,因为害怕圣迹遭到无端的亵渎和僭越,要么并没有说谎,上帝的荣光他也从未见过。他更加恐惧了,因为在这样一个关头,当他的性命都被置于这一盘棋子并受死神的操纵的时候,死神有什么理由隐瞒真相呢?那么,真如死神所说,上帝的存在与否是不确定且不可知的,那么,他和他的同伴们所经历的战争,人们无休止的杀戮,眼泪和痛苦,心心念念的希望和拯救,都是毫无意义且虚无的吗?还有这死亡,甚至这死亡,也都是无意义的吗?一种巨大的虚无感使他陷入痛苦之中。
他的护卫琼斯则和他很不相同。虽然和他一样经历了徒劳无功又旷日持久的战争,琼斯却从未否定上帝的存在。然而,他也算不上是虔诚相信的。当他的信仰和眼前的现实冲突,他的做法不是等待上帝的荣光而是拿出身为人的武器来对抗,他相信,人只有靠自己的反抗和努力才能称义,也就是说他拒绝上帝。将灾难诉诸荒谬确实使他免于质问“上帝是否存在”这样一个巨大的问题。然而,他同样面临的死亡,却仍然让他无法逃脱生活的虚无。
这时候他们遇到了女孩逖颜。这个女孩声称自己从不相信上帝,她只相信魔鬼,并且这魔鬼给她更实在更巨大的力量。送她上刑场的几个壮汉都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逖颜。布洛克很好奇,他早已被自己无休止的追问折磨得痛苦不堪,假如真的有魔鬼,那么魔鬼应当知道上帝是否存在吧。他试图从逖颜的眼中看到她所看到的魔鬼,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魔鬼,只看到了恐惧,对于生活的虚无,对于死亡的真实的深深的恐惧,比琼斯以及他自己更甚。不仅如此,他甚至不经意认出了坐在马车上的那位玄衣人,正是和他下棋的死神。
和死神的几次正面相遇,他从怀疑上帝是否存在,小心翼翼试图求证再到败下阵来几乎不得不承认上帝并不存在,得出生活全部归于虚无,只有死亡才是真实的结论。那么死神才是那个唯一的神吗?即使一开始他赢得了棋局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探求活着的意义,那么最后他还是要输给死神,彻底否定自己的信仰吗?
“如果上帝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秩序,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么人生的恐惧将无休无止,而且得不到一个解释或回报。布洛克最怕的的确不是死亡,而是虚无,或者上帝的不存在。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在浑浑噩噩的虚无中度过一生,然后浑浑噩噩地离开。”
“如果人们终将死去,而且不复醒来,生前的是非善恶一笔勾销,没有谁在死后算这笔账,是不是生活必然是虚无的,做好做坏都无所谓了呢?人们将目光投向的那死后的黑暗,是不是就是虚无呢?如果那含糊的应许和看不见的神迹都无法实现,人们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曾有那么一刻,布洛克恍然“从虚无的笼罩中挣脱出来”。在他将信仰视为一种折磨,为上帝,这个躲在黑暗中,让他寻找不到的人,感到痛苦的时候,他看到了普通人米娅和约夫的生活。米迦和约夫的生活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妻子的美好时光。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这种平凡的爱的力量,坐在草坪上,接过米娅端过来的鲜奶,他说,“我会记住这一刻的安宁,这些草莓,这碗奶,你们在夕阳下的脸,熟睡的米迦,弹琴的约夫。我会记住我们所说的话。我要双手捧着这记忆,就像捧着装满鲜奶的碗一样小心翼翼。对于我,这将是一个标志,让我足够满足了。”
在布洛克看来,当整个欧洲都陷入瘟疫的恐慌,这种确确实实的微小的幸福就是生活最大的意义,是上帝存在的最好明证。然而,骑士的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他还要和死神下最后一盘棋,而这之后,便是自己的死亡。
最后一盘棋,他一开始就被死神吃掉了王后,他知自己必败无疑,这场棋局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在拖延的时候,给布洛克带来巨大希望的米娅和约夫夫妻驾车逃跑,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失去了和死神赌博的资本。输了,但他关于上帝的问题仍在,他问死神,你什么也不知道?死神答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那么,只有静静等待黎明和死亡的到来了。
骑士走出了森林,莫名走进了一个城堡,竟然看到了自己去世多年的妻子凯琳。当妻子念《启示录》的时候,死亡来敲门了。一行人反应各异。琼斯把死神当做上帝,被琼斯救出的女孩含泪跪下把自己交托给死神,布洛克这个曾经怀疑上帝的基督徒,在经历了和死神的三场棋局之后,在目睹和亲历了人间的真爱之后,分清了死神和上帝,他明明确确地向天上,也就是上帝祷告,他又找回了信仰。
“但这个上帝(死神)只是一个否定性的上帝,他只能否定人间的一切,否定所有可见的存在,而自身是无情的,缺乏基督教的上帝最根本的特点——至善。如果死神真的登基成为上帝,那就是虚无的世界中虚无的上帝。他不仅彻底摧折了人的骄傲,而且把人类一切美好的愿望和温情的希望统统消灭了。”
“他曾经因为人间的虚无怀疑上帝的存在,但约夫一家的快乐和凯琳的爱使他恢复了这信念。虽然人间的爱并不是都靠得住的,或者说,这些并不能明确告诉他上帝在哪里,但他可以清楚地从中看到上帝的踪迹,清楚上帝一定是在哪个地方。”
“世界不是虚无的,死神并不是世界真正的主宰,这只是上帝的沉默,在上帝的沉默中,人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找回对上帝的信心。”
布洛克的疑惑终于得到了黑暗中那个人的应答。但正如布洛克不可能说服琼斯,琼斯也不可能说服布洛克一样,也有这样的基督徒,如琼斯一样,在最后也拒绝上帝拒绝死亡,用人的一点自由意志来证明对死亡的战胜。
这正是作者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说,“他们(那些死去的人),也许不代表被死神摧毁的任何一个人的理想,只代表未来的生活。”
所以上帝是否存在,作者给出的答案是,问问你自己是否是那只寻找牧羊人的羔羊。
在我仔细读了两遍,整理繁琐的细节,越过暗暗埋下的陷阱,终于得出这么一个鸡肋的答案的时候,忽然有种委屈的愤慨。明明是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大圈去讲?就好像求婚的时候,男方精心准备的戒指,藏在一个小盒子里,而盒子的外面层层叠叠又包了无数的包装纸,能否拆开到最后,全仰赖被求婚的人的修养和耐心了,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可是我不能否认,这个过程当中,那些复杂的文法和抽象的词汇组成的句子以及它们背后的深思熟虑,确实让我的心灵一次次受到震撼,并且跟随着作者的脚步一次次地迈向黑暗,在那里检视自以为早已熟知的真理,并得以一窥信仰和堕落的大战,惊心动魄,好不精彩。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篇的副标题是“解读伯格曼的《第七封印》”。搜索一下《第七封印》就知道这是一部文青装X必备的利器。虽然确实有着“没看过《圣经》就不要来看这部电影”和“看过《圣经》也未必看得懂这部电影”的狰狞面目,《第七封印》的晦涩毋庸置疑给了观影人很大的发挥空间,而作者的这篇探讨与其说挖掘了影片成型的基础,不如说赋予了电影本身力有不逮的内心独白、拷问和思考,相信读者在读过之后,更能举重若轻地体会到这部黑白电影背后更深色调的宗教情怀。
向死而生
作者在第二篇当中依然是以电影为基础展开他的宗教讨论。这里的微若尼卡,是电影《两生花》中的那两个同名姐妹花,更是圣经中那个在耶稣赴死途中为他擦去汗水的善良女子。且不论作者从影片中姐妹花的倾堕与枯萎引申到基督教文明的堕落和迷失是否有过度解读的嫌疑,影片主角的名字与圣经故事的关系确实使这部影片有了更多的宗教寓意。
据作者,微若尼卡实际上是耶稣的另一张脸。圣像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尘世,是为了指引人们膜拜和朝向上帝。这里,作者讨论了偶像崇拜是否符合基督教教义的问题。因为按照犹太教的传统,圣言是只可听的(摩西十诫),而不可看见。基督教却反其道而行,不仅大搞偶像崇拜而且还发扬了赞美诗,圣餐这样的圣礼,圣言的多种表现形式是否有悖真正的基督教精神呢?作者在这里解释道,偶像(IDOL)和圣像(ICON)是不一样的。甚至,他指出,耶稣作为人子降临人世,实际上就是一种血肉的圣言,所以当行圣餐礼的时候,吃下基督的血肉就是吃下圣言,将圣言化为内心的一部分,而这血肉圣言的出现就说明往日那种“只能听”的崇拜形式已经取消,人们可以画圣像,可以塑圣像,可以模仿可以追随,当然,“凡人对耶稣的模仿只能理解为对人子的模仿,而不能当做对上帝的僭越,人可以模仿作为人子的耶稣如何上升,却不能模仿作为圣子的基督如何成为万王之王。”
作者接下来介绍了“哀矜者”的形象,所谓哀矜者就是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之后,他充满悲苦,此时他还未死而复生,而是充分体验着死的痛苦。哀矜者形象的存在使得人们与耶稣的对望充满了刻骨的互相体察和宽慰。彼此了解对方的痛苦,才能低下头去认真听,听圣言的大音希声。基督教是一个提倡“把另一个人的苦当成苦”的宗教,这使得他的追随者们总是要活在一种卑微的羞怯的状态中。他们认为,只有认识到自己身上的不完满,并且凝视人世间的苦难的时候,人的灵魂才能得到救赎。
然而,人们真的学会了正确的听和看了吗?作者提出了两个问题,一,耶稣那么多张脸是否为魔鬼提供了更多的藏身之所,而人们无法识别?二,那些敬畏的看,一旦失去爱的支撑,是否立刻会变成窥测?这里,作者提到了伯格曼的另一部电影《假面》,这同样是一部意味深长的电影。作者说,“这个电影提出的最深刻的问题,并不是表面上那些痛苦的挣扎和激烈的冲突,而是背后的沉默和无所谓。”“现代社会的困境已经不仅仅是是否看、是否听的问题,而是根本无像可看,无声可听。”看来,作者所担心的并不是人们的看和听忽然有了自由,他担心的是这种自由不再向上。
这一篇的最后,作者又引了电影《牺牲》中的少年来进一步阐释他对基督教精神的理解。他质疑“圣诞、受难、复活,难道真的是一部按时间顺序发展的三部曲吗?”“作为人子的基督,他的事业难道真的会一劳永逸地‘成了’吗?”在作者眼里,“爱,使一个历尽沧桑的人变成赤子,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复活。”“复活,也许是人们唯一的出路,只有向前经历一切苦与痛,才能真的重新变成赤子。”
回到耶稣赴死的问题上来,也许耶稣早已洞察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但他却仍然自愿赴死。在他死后,十字架上的悲号变成了人们的喜悦。是不是有点中国“乐极生悲,悲极生乐”的玄妙?作者这样总结道:“一切并不应该仅仅被理解为悲剧。”“真正的宗教怎么能永远是悲剧?可是轻浮的喜剧又如何对抗生活的沉重?……看圣像,也许永远是一个悲剧的过程;但在歌唱中从声响中听出真正的圣言,却是喜剧。以死彻底否定现世的罪,表达了最大的希望。这希望,不是彻底脱离苦海轮回的终极解脱,而恰恰是化身孩童再来一遍的勇气。”
如果说开篇是关于上帝是否存在的讨论,那么这一篇作者则在肯定了基督徒信仰的立场上探讨了如何崇拜基督的问题,进而着力阐释了宗教中“向死而生”的观点。而且,这一场弥撒因为涉猎广博,诸多观点皆因电影而生,因而并不显得并不乏味,遣词造句之间更是花费了很大力气,使得文章读起来十分优美,在阅读和思考的过程中渐渐拥有了沉静深邃的力量。
基督徒能自杀吗?
这一篇讨论的是一个叫做卢克莱西亚的女人的自杀。历史上有很多个卢克莱西亚以及她的化身,但源头都是罗马的那个卢克莱西亚。
几千年前的罗马,有一个叫做卢克莱西的亚女子,她十分美丽且贞洁。她美丽到什么地步呢?当她的丈夫带着一大群客人到家里的时候,其中一位王子一见到她就色从心起,终于有一天,趁她丈夫不在家的时候,他钻进卢克莱西亚的卧房蹂躏了她。被羞辱之后,她的贞洁使她毅然决然地将一把尖刀插进胸口,终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看到这里,也许有的人要拍案道,好一个烈妇。且慢。这里有另一个版本供您欣赏。
在佛罗伦萨也有一个卢克莱西亚,她的境遇与罗马的这位美女相似。故事是这样的,因为没有子嗣,美女和她的丈夫十分揪心。这时有位男子给了她一种曼陀罗花做的送子良药。哇,观世音菩萨转世男童?No,No,No,且听一下这个送子良药的副作用——第一个与服下此药同床的人会死。切,坑爹啊?!同床一下就死?不服又生不出孩子?开什么玩笑!各位亲爱的看官,请情景模拟一下,想想,碰到这种事情,你怎么办?这时候丈夫大义凌然地站出来了,他说,什么也别说了,这药你必须吃。哇,这求子心切的!自己的命也不要?且慢,丈夫还有一句话没说,妻子饮下曼陀罗花之后,他默默地送来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说,为了下一代,用他做实验吧。哇,即使是现代观众看到这样的情节都会觉得无比劲爆,这不是借鸡生蛋吗?哦,不对,应该是杀鸡取卵!她怎么能同意?这实在是一件荒谬,败坏道德,而且玷污灵魂的事情。然而,这时她最信任的神父出面给她做了思想工作,他说,“没有必要因为害怕一个人可能死去这种不确定的恶,而放弃必然得子这个明摆着的好处;没有心灵愉悦的肉体之欢不是奸淫。”她动摇了。最终,在黑暗中,她按照丈夫的意愿从了这个陌生的男子。
从《欲望都市》到《实习医生格蕾》再到《绯闻女孩》,我们终于知道,一夜情最怕的就是第二天的太阳光。所以,当卢克莱西亚发现和她同床的这位男子实际上就是当初忽悠她饮下曼陀罗花的人的时候,她欲哭无泪。她和她的丈夫,难道都被这个人摆了一道?
这个年轻男子实际上就是罗马神话里面的那个王子,但不同的是,当这个年轻男子告诉她,“自己是如何仰慕她的美丽和贞洁,他是如何与神父合谋骗过了尼洽,以及他是如何珍惜这短暂的一夜。”的时候,“这种苍白的坦诚和赤裸的心机使得卢克莱西亚不禁答应和他继续往来,而且愿意在丈夫死后与他结合。”她竟然没有选择自杀!故事竟然变成了一出荒诞的喜剧!
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当一个女人得知自己被羞辱之后,她是应该自杀呢?还是应该保全身体,等待真正的大限之日?而一旦放到宗教的领域中来讲,这个问题恐怕就更加复杂了。究竟基督徒是否有自杀的权利?自杀是否荣耀上帝?当美德和理智冲突时,选择什么?神学家们推崇的良心是否反而可能杀害了“神圣的人”?自我保存是什么?自我完善是什么?面对命运的不公和肮脏的世界,唯一能获得永生的方法就是和它一同毁灭吗?
作者在接下来的篇幅中细细讨论了包括奥古斯丁,休谟,多恩,斯宾诺莎,阿奎那等等在内的几家学说,罗列了正反观点,并一一检视。这里不再赘述。需要提醒的一点是,作者在这篇的标题下,做了这样的注明:本文是为了准备《自杀与美好生活》这本书而写的习作,文中的一些说法,虽然后来已不再同意,也未加更该,只是略略调整了文字和事实性的错误。让人不禁好奇,究竟是哪一部分的观点陈述,连作者自己后来都不再同意,却并不标明或修改,和读者玩起了捉迷藏。读过两遍之后,仍然不甚明了,恐怕只有去翻翻他的新作才能找到这个bug了吧。
生活是什么?
终篇《属灵的劬劳》探讨的是“如何生活”这样一个庞大的问题。作者给了我们奥古斯丁的例子。我们的视角被转移到奥古斯丁母亲的葬礼上。奥古斯丁作为一个基督徒,他深知母亲的离世是投入了上帝的怀抱,应该为她而喜,但作为血肉的人,他难免悲痛不已,脆弱地不知如何是好。他的信仰要求他理性,而他的情感却要挣脱这控制,他的良心不断受到两方面的拷问,一时间,他陷入两难。“鼓盆而歌”还是“泪如雨下”?一番思考之后,他选择了后者。
作者从葬礼上奥古斯丁的这个决定为切入点深入分析了奥古斯丁的神学思想。他为什么选择了表达悲痛?他的悲痛是否违反了基督教的信条?人应该怎么爱身边的其他人?人应该怎样爱上帝?人应该怎样面对此生的生活?这些问题,作者都以奥古斯丁的思想为基础做了详细的阐释,并提出了两个重要的观点“生命是一首交响曲”和“生活是一场试探”。这里不再赘述。只摘录几句颇有启示意义的话。
只有一个能够体察到人情的敏感与脆弱的宗教,才能像基督教那样,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何以这悲痛能轻易地深入我的内心呢?原因是由于我爱上一个要死亡的人,好像他不会死亡一样,这是把我的灵魂晒在了沙滩上。
要实现真正的友爱,并让自己在这友爱中得到真正的幸福,就不能爱那些必死的人或物,而只能爱永远不会失去的上帝。
要找回真正的自我,必须通过抛弃自我,即找到上帝这个比自我更深更高的自我。
所有的性情都来自于爱,所有的德行也都来自于爱。
爱就是人的重量,正像石头往哪里滚动取决于它的重量一样,人往哪里去也取决于他的爱。
全心爱另一个人,并不意味着弃绝或牺牲自己;这只是意味着,像爱自己那样爱另一个,其基础是完全的平等。我所爱的人和我是平等的,我和我所爱的人也是平等的。
虽然每个人都被安置在这个宇宙交响乐中的一个部分,而且人无论怎样做都不会失去自己的这个位置,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得到幸福和救赎,因为幸福需要保持自己的秩序。
一方面,不能以尘世之美为美;另一方面,又要在尘世之美中体会上帝的美。
越是能看出被造物的美好,就越有可能理解其制造者的至善。
“人生在世,岂不就是一场试探吗?”谁愿担受麻烦和艰难?你命我们承受它们,不命我们喜爱它们。一人能欢喜地忍受,但谁也不会喜爱所忍受的。即使因忍受而快乐,但能不需忍受则更好。在逆境中希望顺利,在顺境中担心厄逆。两者之间能有中间吗?能有不是试探的人生吗?
对上帝的种种思考仍然主要指向此世的生活。
最深刻的基督教思想家自己都不会过于拘执地看待生活与信仰的关系。
心硬未必就正直,麻木未必就健康。
生活在世间的人不仅要有所爱、有所惧,而且要有所哀、有所怒、有所欲。
人的时间性、死亡、理性与情感的冲突、分化等等,都是其堕落和不完美的反映。
人和人之间,并不是像老虎和老虎之间、大象和大象之间那样,仅仅是具有相同自然的同类,而且所有人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个祖先,都是同胞兄弟。
那些必朽之物的美好,就如同在遭遇洪水时抓住的一块木板,既不能当做负担抛弃掉,也不可能很牢地抓住它。……此世的生活就如同无比凶险的洪水,人必须抓住点什么,才能不被吞没。世间万物就是这样的一块木板,能帮助人暂时保全性命。但是,这块木板自身也在随波逐流,漂浮不定,人不能把一切求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它上面,甚至未必就能真正抓住它。等到最终到达了岸边,还是应该把这块木板抛弃掉。
后记
读这本书的后记的时候,阅读速度明显加快。因为作者终于从说理转为叙述了。从这篇后记中,我们终于可以书中常常出现的“轰鸣”这一意象出自何处了。而书名提出的问题,“尘世”“惶恐”“安慰”,也都有了各自的答案。
作者在后记中也提及自己并非一个基督徒,这倒是真有意思。不过,对基督教神学思想的种种肯定和信仰这个宗教并不一定要画等号。李安不是说过吗,我拍了断背山,并不是说我就是同性恋啊。
这本书的复杂和深厚让我这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潜心读了两遍,写读书笔记的时候,感慨的是读得还是不够细致,许多细节把握不到,阅读过程中的许多感想没有随手记下来,以致最后落笔时无迹可偱。是为一憾。
這本書其實應該從后記開始倒著看。只是在看了后記后,我才品味出吳飛寫這本書的真誠,他的親身經歷驚起了心靈的振顫,進而是深邃的思考,才有了這本書。
開篇對伯格曼的《第七封印》的詮釋,多少有點過度闡釋的嫌疑。吳先生的解讀細緻非凡,從每個細節中都能讀出宗教抑或神學的深意,(不禁讓我想起中世紀的四重解讀法之四,寓意分析)但是這解讀卻有些“借他人壁壘,澆自己壘塊”的嫌疑。闡釋的魅惑在此表露無遺,每個人都可擁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只要能言之成理,然而,“言之成理”本身又是一個意義十分模糊的概念——何為“成理”,這又是一個問題。伯格曼的用意是否當真如吳先生解讀一般,恐怕有待商榷。若將此文視爲電影分析,似並不然,若是理解為哲學文章,似又嫌過淺,因其只是沿著電影情節的發展,作了文本細讀。因此我快快地看完了這篇文章,將電影情節好好復習了一遍。
第二篇關於薇若尼卡的文章,著實有點讓我意外。關於聖像的言述讓人眼前一亮,本以爲又是一篇影評,原來只是借《兩生花》開了個頭,搭一下綫,將論述連綴起來。只是,對電影内容的涉及略顯得有些多餘,其實不必有如此多的著墨。從此文的開頭來看,吳先生的文風確確實實是學者的文風,直接、樸實。總的來說,尚不失爲一篇好的文章,耶穌的多個面容,聖薇若尼卡的面容,隨著吳先生的文字,似乎能體會到那經歷著死亡的死者耶穌憂傷的嘆息。
《生的悲劇,死的喜劇》與《自殺與美好生活》中相關章節的内容基本重復。援引了數個文本進行的分析。這著實是一篇文藝理論文章,在文本閒性(也叫互文性)上大做文章(所以還是不要小瞧了文論,伊格爾頓說得好,文論其實也是一種世界觀,此為外話)。其對文本的熟悉程度和在寓意深度上的挖掘,顯示了作者非凡的學識。儘管屬於復習,也看得我興致勃勃。
第四篇《愛的劬勞》是讓筆者最爲之動容的一篇,也是讀罷後最能感受到作者的真誠的一篇。電影和奧古斯丁,吳飛先生還是對後者更遊刃有餘。他呈現給讀者的不是一個聖奧古斯丁,而是一個漫溢著人間溫情的奧古斯丁。奧古斯丁踟躕于哭與不哭所象徵著的略顯做作的虔誠,在吳先生筆下,應該既能打動信徒,也讓非信徒而感動吧。文中對阿倫特關於奧古斯丁的論文的觀點援引,實在是讓人嘆服:來世的完滿對照出此世的欠然,才能根據那完滿來約束此世的生活(非原話,只是大致觀點)。
總之,雖然我不是很欣賞幾篇文章合為一輯出版的做法,但吳飛這本書還算一本好書。這個時代已不是西方離我們有多遠的時代,在西方的展示自己的T型臺上,我們或多或少也扮演著模特兒的角色。這本書或許能助我們在扮演這角色時多幾分清醒。——也多幾分迷惑?
能写这么长啊,我只读了前面2小段,已经晕头转向
死亡比上帝真实
死神对骑士说他不知道的时候其实已经道出了真理,死亡并非是生命的缺失,而是确立;死神作为人类对死亡思考人格化的投射物,他自身并不知道自我的维度,他所能动的只是走进人并带来死亡,所以他能够作为人格化的产物说出人格化后的思维,以那句“我不知道”来证实,他比上帝更加的真实,只有拥抱死亡才可以在草坪上欢快的奔跑。
对于死亡的思维的不足才导致出此岸与彼岸的诞生,才推导出“第一动因”的完美;未知生焉知死是对无力的遐想的有力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