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随想录
2010-4
中国城市出版社
季羡林
234
无
《牛棚杂忆》写于1992年,为什么时隔六年,到了现在1998年才拿出来出版。这有点违反了写书的常规。读者会怀疑,其中必有个说法。读者的怀疑是对的,其中确有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并不神秘,它仅仅出于个人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点私心而已。我本来已经被“革命”小将——其实并不一定都小——在身上踏上了一千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了。可否极泰来,人间正道,浩劫一过,我不但翻身起来,而且飞黄腾达,“官”运亨通,颇让一些痛打过我、折磨过我的小将们胆战心惊。如果我真想报复的话,我会有一千种手段,得心应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进行报复的。可是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打击,报复,穿小鞋,耍大棒。难道我是一个了不起的宽容大度的正人君子吗?否,否,决不是的。我有爱,有恨,会妒忌,想报复,我的宽容心肠不比任何人高。可是,一动报复之念,我立即想到,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那种气氛中,每个人,不管他是哪一个山头,哪一个派别,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异化为非人。现在人们有时候骂人为“畜生”,我觉得这是对畜生的污蔑。畜生吃人,因为它饿。它不会说谎,不会耍刁,决不会先讲上一大篇必须吃人的道理,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然后才张嘴吃人。而人则不然。我这里所谓“非人”,绝不是指畜生,只称他为“非人”而已。我自己在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时候还虔信“文化大革命”的正确性,我焉敢苛求于别人呢?
季羡林,著名的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作家。本书是他对其人生的随想感悟。 这一本小书是用血换来的,是和泪写成的。能够活着把它写出来,是作者毕生的最大幸福,是他留给后代的最佳礼品。本书带去的不是仇恨和报复,而是一面镜子,从中可以照见恶和善,丑和美,照见绝望和希望。
季羡林,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作家。他精通12国语言。曾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社会科学院南亚研究所所长。1911年8月6日出生于山东省清平县(现并入临清市)康庄镇,2009年7月11日病逝于北京。
他博古通今,被称为“学界泰斗”。
1930年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35年考取清华大学与德国的交换研究生,赴德国人哥廷根大学学习梵文、巴利文和吐火罗文等。1941年获哲学博士学位。
1946年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兼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1956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1978年任北京大学副校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与北京大学合办的南亚研究所所长等职。他先后担任中国外国文学学会会长、中国南亚学会会长、中国民族古文字学会名誉会长、中国语言学会会长、中国外语教学研究会会长、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副会长和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会长等。著作已经汇编成《季羡林文集》,共有24卷,内容包括印度古代语言、中印文化关系、印度历史与文化、中国文化和东方文化、佛教、比较文学与民间文学、糖史、吐火罗文、散文、序跋以及梵文与其他语种文学作品的翻译。
季羡林创建东方语文系,开拓了中国东方学学术园地。在佛典语言、中印文化关系史、佛教史、印度史、印度文学和比较文学等领域,创获良多、著作等身,成为享誉海内外的东方学大师。
祝词自序一 缘起二 从社教运动谈起三 1966年6月4日四 对号入座五 快活半年六 自己跳出来七 抄家八 在“自绝于人民”的边缘上九 千钧一发十 劳改的初级阶段十一 大批斗十二 太平庄十三 自己亲手搭起牛棚十四 牛棚生活(一)十五 牛棚生活(二)十六 牛棚生活(三)十七 牛棚转移十八 半解放十九 完全解放二十 余思或反思后记附录 赋得永久的悔 寸草心 “灰黄”漫忆 我的中学时代 八十述怀 九十述怀 九三述怀 九十五岁初度 我的心是一面镜子
一 缘起“牛棚”这个词儿,大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它是否就是法定名称,却谁也说不清楚。我们现在一切讲“法治”。讲“法治”,必先正名。但是“牛棚”的名怎么正呢?牛棚的创建本身就是同法“对着干的”。现在想用法来正名,岂不是南辕而北辙吗?在北大,牛棚这个词儿并不流行。我们这里的“官方”叫做“劳改大院”,有时通俗化称之为“黑帮大院”,含义完全是一样的。但是后者更生动,更具体,因而在老百姓嘴里就流行了起来。顾名思义,“黑帮”不是“白帮”。他们是专在暗中干“坏事”的,是同“革命司令部”唱反调的。这一帮家伙被关押的地方就叫做“黑帮大院”。“童子何知,躬逢胜饯!”我三生有幸,也住进了大院。从语言学上来讲,这里的“住”字应该做被动式——而且一住就是八九个月。要说里面很舒服,那不是事实。但是,像“十年浩劫”这样的现象,在人类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的——我但愿它也绝后,“人生不满百”,我居然躬与其盛,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得不感谢苍天,特别对我垂青、加佑,以至于感激涕零了。不然的话,想找这样的机会,真比骆驼穿过针眼还要难。我不但赶上这个时机,而且能住进大院。试想,现在还会有人为我建院,派人日夜守护,使我得到绝对的安全吗?我也算是一个研究佛教的人。我既研究佛教的历史,也搞点佛教的义理。但是最使我感兴趣的却不是这些堂而皇之的佛教理论,而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一些迷信玩意儿,特别是对地狱的描绘。这在正经的佛典中可以找到,在老百姓的口头传说中更是说得活灵活现。这是中印两国老百姓集中了他们从官儿们那里受到的折磨与酷刑,经过提炼,“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然后形成的,是人类幻想不可多得的杰作。谁听了地狱的故事不感到毛骨悚然、毛发直竖呢?我曾有志于研究比较地狱学久矣。积几十载寒暑探讨的经验,深知西方地狱实在有点太简单、太幼稚、太单调、太没有水平。不信你去读一读但丁的《神曲》。那里有对地狱的描绘。但丁的诗句如黄钟大吕,但是诗句所描绘的地狱,却实在不敢恭维,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过于简单,过于表面。读了只能让人觉得好笑。回观印度的地狱则真正是博大精深。再加上中国人的扩大与渲染,地狱简直如七宝楼台,令人目眩神驰。读过中国《玉历至宝钞》一类描写地狱的书籍的人,看到里面的刀山火海,油锅大锯,再配上一个牛头,一个马面,角色齐全,道具无缺,谁能不五体投地地钦佩呢?东方文明超过西方文明;东方人民的智慧超过西方人民的智慧,于斯可见。我非常佩服老百姓的幻想力,非常欣赏他们对地狱的描绘。我原以为这些幻想力和这些描绘已经是至矣尽矣,蔑以复加矣。然而,我在牛棚里待过以后,才恍然大悟,“革命小将”在东胜神州大地上,在光天化日之下建造起来的牛棚,以及对牛棚的管理措施,还有在牛棚里制造的恐怖气氛,同佛教的地狱比较起来,远远超过印度的原版。西方的地狱更是瞠乎后矣,有如小巫见大巫了。我怀疑,造牛棚的小将中有跟我学习佛教的学生。我怀疑,他们不但学习了佛教史和佛教教义,也学习了地狱学。而且理论联系实际,他们在建造北大的黑帮大院时,由远及近,由里及表,加以应用。一时成为全国各大学学习的样板。他们真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仅此一点,就足以证明。我在北大四十年的教学活动,没有白费力量。我虽然自己被请入瓮中,但衷心欣慰,不能自已了。尤有进者,这一群革命小将还充分发挥了创新能力。在这个牛棚里确实没有刀山、油锅、牛头、马面,等等。可是,在没有这样的必需的道具下而能制造出远远超过佛教地狱的恐怖气氛,谁还能吝惜自己的赞赏呢?在旧地狱里,牛头马面不过根据阎罗王的命令把罪犯用钢叉叉入油锅,叉上刀山而已。这最多只能折磨犯人的肉体,绝没有“触及灵魂”的措施,绝没有“斗私批修”、“狠斗活思想”,等等的办法。我们北大的革命(?)小将,却在他们的“老佛爷”的领导下在大院中开展了背语录的活动。这是崭新的创造,从来也没有听说牛头马面会让犯人背什么佛典,什么“揭谛,揭谛,波罗揭谛”,背错一个字,立即一记耳光。在每天晚上的训话,也是旧地狱中决不会有的。每当夜幕降临,犯人们列队候训。恶狠狠的训斥声,清脆的耳光声,互相应答,融入夜空。院外小土山上,在薄暗中,人影晃动。我低头斜眼一瞥,知道是“自由人”在欣赏院内这难得的景观,宛如英国白金汉宫前面广场上欣赏御林军换岗的盛况。此时我的心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简短截说,牛棚中有很多新的创造发明。里面的生活既丰富多彩,又阴森刺骨。我们住在里面的人,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让神经紧张到最高限度,让五官的本能发挥到最高限度,处处有荆棘坑坎,时时有横祸飞来。这种生活,对我来说,是绝对空前的。对门外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当时在全国进入牛棚的人虽然没有确切统计,但一定是成千累万。可是同全国人口一比,仍然相形见绌,只不过是小数一端而已。换句话说,能进入牛棚并不容易,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人们不是常常号召作家在创作之前要深入生活吗?但是有哪一个作家心甘情愿地到黑帮大院里来呢?成为黑帮一员,也并不容易,需要具备的条件还是非常苛刻的。我是有幸进入牛棚的少数人之一,几乎把老命搭上才取得了一些难得的经验。我认为,这些经验实在应该写出来的。我自己虽非作家,却也有一些舞笔弄墨的经验。自己要写,非不可能。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那一段生活,一回忆一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寒而栗,不去回忆也罢。我有一个渺渺茫茫的希望,希望有哪一位蹲过牛棚的作家,提起如椽大笔,把自己不堪回首的经历,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一定会开阔全国全世界读者的眼界,为人民立一大功。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东天出太阳,一直盼到今天,虽然读到了个别人写的文章或书,总还觉得很不过瘾,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始终没有出现。蹲过牛棚、有这种经验而又能提笔写的人无虑百千。为什么竟都沉默不语呢?这样下去,等这一批人一个个遵照自然规律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些极可宝贵的、转瞬即逝的经验,也将会随之而消泯得无影无踪。对人类全体来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损失。对有这种经验而没有写出来的人来说,这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最可怕的是,我逐渐发现,“十年浩劫”过去还不到二十年,人们已经快要把它完全遗忘了。我同今天的青年,甚至某一些中年人谈起这一场灾难来,他们往往瞪大了眼睛,满脸疑云,表示出不理解的样子。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的脑袋里装满了疑问号。他们怀疑,我是在讲“天方夜谭”,我是故意夸大其词。他们怀疑,我别有用心。他们不好意思当面驳斥我,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流露出:“天下哪里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我感到非常悲哀、孤独与恐惧。
我从1988年3月4日起至1989年4月5日止,断断续续,写写停停,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为本书写了一本草稿。到了今年春天,我忽然心血来潮,决意把它抄出来。到今年6月3日,用了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抄成定稿。草稿与定稿之间差别极大,几乎等于重写。我原来为自己定下了一条守则:写的时候不要带刺儿,也不要带气儿,只是实事求是地完全客观地加以叙述。但是,我是一个有感情的活人,写着写着,不禁怒从心上起,泪自眼中流,刺儿也来了,气儿也来了。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吧。否则,我只能说谎了。定稿与草稿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定稿中的刺儿少了一点,气儿也减了一些。我实际上是不愿意这样干的。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尔。我在书中提到的人物很不少的。细心的读者可以看出有三种情况:不提姓名,只提姓不提名,姓名皆提。前两种目的是为当事人讳,后一种只有一两个人,我认为这种人对社会主义社会危害极大,全名提出,让他永垂不朽,以警来者。无论对哪一种人我都没有进行报复,事实是在,此心可质天日!“文革”后,我恢复了系主任,后来又“升了官”,在国家的权力机构中也“飞黄腾达”过,我并不缺少报复的能力。我只希望被我有形无形提到的人对我加以谅解。我写的是历史事实。我们“文革”前的友谊,以及“文革”后的友谊,我们都要加以爱护。
《季羡林·随想录(10):牛棚杂忆》:一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以及任何一个生物,从本能上来看,总是趋吉一避凶的。因此,我没怪罪任何人,包括打过我的人。我没有对任何人打击报一复,并不是由于我度量特别大,能容天下难容之事,而是由于我洞明世事,又一反求诸己。假如我处在别人的地位上,我的行动不见得会比别人好。大德大智隐于无形。
无
对于文革时的人们,也就是批斗者与被批斗者,有了一些了解。
虽然季羡林写的因为种种原因,不一定全部真实,并且处处透着无奈与愤懑,让人看了有些感到沉重,但对于想要了解文革的来说,读它的文字却也是种享受。
又是写牛棚岁月的,要读。
季老的书都很好,很喜欢他的书,大智大慧却能用平淡的语言写出,很棒很棒
大师的作品值得收藏,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但看完这本书,感同身受。
最经典的大师的作品很推荐
国学大师,书倒是很易懂,修身养性。
书的质量和我在永正书店买的是一模一样的,质量很好!原来担心在网上买的是盗版书,不敢买。因为盗版书不只纸质差,更头疼的是错别字太多,一篇好文章若错别字太多,犹如一碗靓汤中有苍蝇一样,让人吃了难受。
刚读了一点 字字珠玑
从季老的留德十年一路看下来,很好
存有一定的主观性,但不失为一本了解文革的重要读物。
季羡林写的书,感觉立意很好,让我们记着这段历史,让我们了解牛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季羡林先生思想深度不够,感觉记录历史的成分多点。
反思历史的意义在于教育,给这个民族更明智的启示
很不错的一本书,值得一阅。
适合慢慢品读的书 ,听老人不急不慢地讲那过去受折磨的经历,语言风趣幽默,阅读时先想笑后想哭,之后又去思考: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蛮好的,如果要了解文革,有一定的用处,但不能详细了解。真心希望有更多关于文革历史的书。
季羡林,国学大师,大学时候就读过牛棚杂忆。
读了《牛棚杂忆》,才知道文革时期真的是没有把人当人看,这样的故事不能让年轻人遗忘了
书很精美实用,纸张也很好。内容不用说,大师之作,朴实无华。文革时代,让未经历的人也经历了一遍,虽则朴实,却让人对人生、对人性有更深的思索。推荐!
送货很快的还没来得及看呢
好书,促销真给力。
牛棚杂艺
虽然我没生在那个年代,但是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