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
2009-6
浙江文艺出版社
达真
360
无
《康巴:一部藏人的心灵史诗》内容为:一部用智慧构建和平的心灵秘史——上世纪初,“改土归流”在康区已接近尾声,地处藏、汉、回交汇地的具有开放意识的云登格龙同康巴的所有土司一样,正经历着沉浮、恐慌与彷徨。和其他土司不同的是,他意识到土司制度必然被新的制度取代。这种悲剧式的觉醒让他了悟,如果要在多民族聚居地保住生存位置,相互间就必须学会宽容和尊重。然而,诱惑使他难以改变惯有的权力欲,于是,绝望、挣扎、希望交替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曲由鲜血和忏悔谱就的人性赞歌——彻骨的仇恨让大商人尔金呷走入了藏地世代不变的家族仇杀的怪圈。最终,仇人降央土司被灭族,尔金呷家族也只有阿满初一人幸免。皈依天主教的她,多年后为父兄、为仇人唱起了《为罪人诵》……一段因追求爱情而开启的传奇人生——回族青年郑云龙为情杀人,逃到康巴藏地后,才知道不同信仰间反差极大。他暗中叮嘱自己,要坚守信仰,可是为了糊口、为了生存,为了从卑微的境地进入主流社会,他只好将自己的信仰深藏于心。这冥冥中顺应了康巴人的生活方式,一条和谐的大道顺势中开,从此他飞黄腾达。三个时空跨度五十年的故事告诉我们,要找到和谐,文化必须开放。这对今天和未来都具有启迪作用。
第一章 交汇地 1.交汇地 云登格龙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不是自然醒来的,而是被噩梦中的一道道绿光刺醒的。就在他感到绿光刀割似的在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时,楼上经堂里的俄色喇嘛生平第一次看见上百盏的酥油灯的灯芯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喇嘛顿时觉得有数不尽的蜈蚣在身上乱窜,肉麻的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喇嘛嘴里吱吱吱地欷歔不已,一个厌恶的寒噤让喇嘛仿佛在炸裂的灯芯里看见了云登可怕的噩梦。 云登睁开眼,屋里除了二十七年前死去的情人送他的包金呷乌(护身符)挂在柱头上剧烈地抖动外,一切依旧。这与他梦境里支离破碎的景象完全相反,他的心因惊吓而怦怦怦地跳动着,胸腔和喉头有一股令呼吸困难的拥堵,仿佛有魔鬼踩得他不能呼吸。当他用手心捂住额头时,居然有一层薄薄的冷汗珠,“这可是儿时做梦被吓醒时才有的现象。”他在跟自己说话的同时,迅速将缠绕在手腕的象牙佛珠放在额头上防止邪气从命门进入。窗外传来河水哗哗哗的流淌声使他顿感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用舌头在口腔四周里搅动,顿时口舌生津。在吞下满嘴的唾液后,他开始慢慢调整因心跳而加快的呼吸,尽量使它均匀起来。这时,他才觉察到右眼的眼皮跳动得如筛子里的青稞,这是恶兆,他连忙叫了女佣的名字。 “娜雍,快去找一片红纸来。”他一边吩咐,一边特意用拇指掐住小指的指尖,提醒站在眼前的娜雍,比划间放在额头上的象牙佛珠流水一样滑向耳边,不等娜雍离开,他又说:“叫俄色上午念驱邪的《度母经》。”此刻,脑海里度母柔中带刚的完整形象像久看太阳后眼睛里爆炸出的“睛花”,支离破碎。 “哦呀(是),老爷。”娜雍躬身允诺,并迈着碎步躬身倒着退下,千百年来所有下人都像背负着这一无形的规矩,即使再好的身材也变得弓腰驼背的。 女佣轻微消失的脚步声将云登的思绪再次带回梦境。梦中,他独自路过家庙旁的白塔时,听见塔里一个带哭腔的声音在喊他,这声音使他立刻明白,这是二十七年前死在他刀下的情敌“扯格娃”(混血儿)杨格桑的声音。他对塔里说:“嗨,你不是早已成了我的刀下鬼了吗?为了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我请了法术最高的开路喇嘛引你去六道轮回里的饿鬼界;请了最有本领的巫师念了四十九天的咒经;修了加有铜和铁的物质垒起的塔子将你镇住,你还有什么招数与我对抗,乖乖地在地狱里享受饥饿和寒冷吧,哈哈哈……”正当他嘲笑被镇在塔里的情敌时,塔子轰的一声巨响,泥石四溅,顿时天空黑云滚滚,一道绿光紧贴着他的脸和脖子绕来绕去着说:“我在阳世没有像你请喇嘛们念经诅咒的那样坏,所以我不该死,不该走那条流着白色液体的路——死路!告诉你,就在我走在那条流着白色液体的路上时,几个青面獠牙、半人半兽的鬼怪将我拦住说道,'传地狱的话,滚回人间去找一家富裕的人家投胎吧!'白色液体的路立即变成了红色液体的路,于是我的灵魂游来荡去地寻找机会,终于在游荡了二十七年后,你的二儿媳妇要生儿子了,那个生下来的男孩就是我的转世,我要变成土司的继承人了,爷爷,再见,哈哈哈哈!”说完泥石飞溅的塔子恢复了原样。 “哼!贱人,做继承人,休想!”待他醒来时,梦中的叫骂声依然清晰地在他的头顶缭绕、盘旋。稍倾,定定神,缭绕在头顶的声音消失了,但一种不祥的感觉终究也散不去,顽固地盘旋在他心里、血里。确实,如此梦兆令云登心中滋生一种无言名状的难受,这种感觉比全身患牛皮癣带来的瘙痒或刀割还难受。“难道真是错杀了这个贱人?”这是他在二十七年后第一次用脑想这事,这个问号拖着长长的疑问同折多河的风绞在一起呼啸着,口哨般的鸣响横穿全城,像助威似的尖叫着要为情敌平反昭雪。数百年来孕育出包含着藏、汉、回民族多元文明的折多河,却奔腾不语地塑造着藏汉茶马重镇——康定的交融而复杂的意蕴,而风过之后,水更绵长,河流文明的印迹在折多河两岸以建筑的方式重叠延伸,堆积着移民新镇的崭新的喜悦和无尽的忧伤。 屋外,鸟儿的呜叫声,轻微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娜雍掀开厚重的饰有吉祥八宝的门帘,“老爷,你要的红纸片拿来了。” 云登接过红纸片伸出舌尖将它舔湿递给她,闭上眼说:“把它贴在右眼皮上。” 娜雍小心翼翼地将红纸片贴好后问:“老爷,要起床吗?”他不置可否。这时,女佣志玛端上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有一个擦得透亮的铜盆和盛有淡盐水的包银木碗。娜雍双手端起银碗递到老爷嘴边,他喝了一口,让盐水在嘴里打旋并发出咕咕咕的响声,然后将盐水吐在小铜盆里,反复几次,娜雍又接过温湿的毛巾像照顾小孩一样在老爷脸上擦洗。 “小心,别把红纸片弄掉了。” “哦呀,老爷。”娜雍一边回老爷的话一边仍然小心翼翼地给他洗脸,小声问:“老爷是在床上用餐还是在桌上用餐?” “在床上,一会儿去把呷玛龙央涅巴(管家)和仲衣生根涅巴叫来,说我有要事安排。” “哦呀,老爷。”志玛允诺的同时,端上另一个精雕有法轮、海螺八宝图案的香樟木托盘。此时,云登正凝视托盘的某处发呆,仿佛是那个噩梦的延续。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向云登炫耀这些贡品的神奇。他嗅着托盘百年来一直散发出的暗香,耳边油然回荡起爷爷那特有的贯穿着家族荣耀的自豪的声音,“这托盘是长河西鱼通土司送的,砍伐这棵树时,一位从小就在山林狩猎的老人号啕大哭,他解开盘缠在头上的黑青布头巾跪伏在地上说:'菩萨,这可是上千年的神树啊!千万砍不得啊!'果然在伐完这棵树的当天就有一个伐树人掉进了大渡河。”那时,云登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家族的光荣尚未使他像爷爷一样倍感荣耀。 托盘里放着四个青花小瓷碟,分别装有奶饼、糌粑团子、荞麦饼和蜂蜜,漏米碗装了燕窝粥,喝酥油茶的金边龙碗旁放了银质的茶罐。娜雍小心翼翼地盛满酥油茶递给云登。 “老爷慢用。”娜雍的声音柔顺、软弱,说罢退后一步,候着。屋里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唯有云登土司间歇发出的喝茶声,与楼下隐约传来的家里人转洞科发出的铃声,幽幽呼应着。 两位涅巴接到传令后气喘吁吁地登上楼顶,正好看见云登站在煨桑的小塔旁边亲手将须葩撒入塔里,燃烧的须葩随即化为烟雾。自记事以来,云登就在大人们或去寺庙或转塔子或煨桑或诵经的日常行为里明白,烟雾是人神沟通的使者。今天,他要借助缕缕上升的烟雾向神诉说梦里的不祥之兆。“嗯,这还不行,明天要去家庙打一卦。”素来依卦行事的云登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这时,经堂里轻声传来俄色喇嘛时高时低的诵经声。 “老爷,睡好了吗?”两位涅巴向他问好,声音一前一后重叠而来。 云登没有回答,继续煨桑,两位涅巴只好默默地敬候着主子,无奈地聆听着折多河上刮来的风把玛尼旗吹得扑扑扑地响。 阳光借助风吹散笼罩在郭达山和跑马山丫口处的云雾初照康定,折多河、雅拉河恰好在两山交汇形成的丫口处交汇并流而下,山的丫字形和水的丫字形从小就印在云登的记忆里。那时,他就在爷爷的屁股后面随着他在楼顶煨桑祈福。转眼四十六年过去了,爷爷厚厚的嘴唇翕动出的祈福声宛如昨日。他时常看见烟雾瞬间变幻成的爷爷的脸对他微笑,一种转瞬即逝的伤感随桑烟飘向空中。久久地,噩梦牵着他的视线注视着两河交汇的河面,陷入迷茫,一片空白,只有河对岸的清真寺唤礼楼上传出阿訇召集信徒晨礼的声音和天主教堂做弥撒的钟声不时唤醒他的意识,但他依然不为所动,两位涅巴树干一样候着,等他发话。 一群鸽子带着哨音掠过头顶向跑马山飞去。刺耳的鸽哨声使云登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多时,他转过身来,才意识到两位涅巴无声地候着,顿时回到主人的状态,开始发号施令。 “呷玛,到秋天了,玉隆牛场的畜群正是体肥膘壮的季节,去家庙打一卦,择个出行的吉日。我准备让绒巴代我去辖地巡视。”在向煨桑塔里送人最后一支须葩后,他说:“今年是丰灾参半的年份,各处的纳贡情况应在实地察看后向我报告。西边的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因边界纠纷的械斗需要我们去裁定;河口米巴千户的儿子的婚礼送帖来邀请我们,礼品的准备你考虑一下。仲衣生根拟定一份信函传下去,让辖地的大小土司、千户、百户们有所准备。” “哦呀。”两人齐声允诺退下。 刚走几步,呷玛涅巴突然又转身,“哦,对了,老爷,你派去德格巴宫(印经院)观摩建筑的黄格根(老师)回来了,现在他就在楼下等着。” “哦,掌墨师(建筑师)回来了?”显然,黄格根的来访给他带来了暂时忘记噩梦的兴奋,“娜雍,去告诉黄格根,请他先在客厅里休息,我随即就到。”他双手伸出掩手的袖筒举过头顶,伸直腰痛快地做着深呼吸,似乎想把梦中的晦气全部换掉,志玛随即给他套上獭皮镶边的坎肩。 云登每次接见客人都会认真地整理一下行头,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前些时一位叫沃克的美国人登门造访,一番交谈,直言不讳地称赞他是具有很高学识和儒雅风度的智慧型加体魄型的康巴人。面对这位沾沾自喜的蓝眼睛外国人,云登先是对他能讲藏语和汉语感到惊讶,随后对他给予的评价感到内心满意,不过,这种满意丝毫没有挂在脸上。他相继接待过一拨接一拨的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他们总是一味地奉承他,这让他感到得意的同时,也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这些人如此痴迷我们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从大清国发来信函的言辞可以看出,朝廷对他们是恭顺有加,让他们备受关照的。”他不解地问过自己。 来访者在客厅正中踮着脚观赏一幅足有一丈长、半丈高的彩色的乾隆年问清廷御赐的画有百鸟的工笔画,在它的对面,是四幅大司徒画的《八大成就者》的唐卡画。来访者的模样像鸭子见到了喂食的主人一般翘着首,嘴里的赞叹声只差一点没像鸭子那样嘎嘎嘎地叫出来,足见那幅色彩艳丽的百鸟图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哦呀,原来黄格根对绘画有兴趣?”云登掀开门帘笑盈盈地进来,伸手邀请他入座。 黄格根慌忙地摘下礼帽,准备躬身问好。 “免了,免了,”云登摆摆手说,“我就喜欢跟有学养的人打交道,来这里不必拘礼。”同时,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百鸟图。 一番寒暄,黄格根开始对百鸟图谦卑地垂问,“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大人。” “哦,”云登落落大方地抬手示意,“请。”
第一章 交汇地 1.交汇地 2.亡命[茶马]路 3.落户藏东的恶魂 4.滴血情歌 第二章 性相近习相远 5.人神之盟 6.领地巡视 7.驮脚娃(马帮)的家园——锅庄 8.石棺的召唤 9.开斋节 第三章 崩惹且波(波状草原) 10.转世 11.父命子从 12.天断 13.有缘无分 14.朝圣启示录 15.血管里的[圣战] 第四章 丈量诱惑 16.真主的圣辉 17.茶砖上的银子和女人 18.百年姻缘(1) 19.神娱[川腔] 第五章 大爱无忌 20.雪中蹄声 21.缘初 22.百年姻缘(2) 23.大手笔 第六章 走廊浮雕 24.杀场荣升 25.金刚的胜利 26.碉楼,欲哭无泪…… 27.向蜘蛛致敬 第七章 神来人往 28.大爱悲梦 29.[莫哇]的预言 30.风雨飘摇时…… 31.[遗腹子] 第八章 [月子里]的西康省 32.无舵之舟 33.缘灭 34.应该牢记的…… 第九章 有容乃大 35.长风不息 36.寂寞风中 37.为罪人诵? 尾声 后记
第一章 交汇地 1.交汇地 云登格龙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不是自然醒来的,而是被噩梦中的一道道绿光刺醒的。就在他感到绿光刀割似的在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时,楼上经堂里的俄色喇嘛生平第一次看见上百盏的酥油灯的灯芯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喇嘛顿时觉得有数不尽的蜈蚣在身上乱窜,肉麻的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喇嘛嘴里吱吱吱地欷歔不已,一个厌恶的寒噤让喇嘛仿佛在炸裂的灯芯里看见了云登可怕的噩梦。 云登睁开眼,屋里除了二十七年前死去的情人送他的包金呷乌(护身符)挂在柱头上剧烈地抖动外,一切依旧。这与他梦境里支离破碎的景象完全相反,他的心因惊吓而怦怦怦地跳动着,胸腔和喉头有一股令呼吸困难的拥堵,仿佛有魔鬼踩得他不能呼吸。当他用手心捂住额头时,居然有一层薄薄的冷汗珠,“这可是儿时做梦被吓醒时才有的现象。”他在跟自己说话的同时,迅速将缠绕在手腕的象牙佛珠放在额头上防止邪气从命门进入。窗外传来河水哗哗哗的流淌声使他顿感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用舌头在口腔四周里搅动,顿时口舌生津。在吞下满嘴的唾液后,他开始慢慢调整因心跳而加快的呼吸,尽量使它均匀起来。这时,他才觉察到右眼的眼皮跳动得如筛子里的青稞,这是恶兆,他连忙叫了女佣的名字。 “娜雍,快去找一片红纸来。”他一边吩咐,一边特意用拇指掐住小指的指尖,提醒站在眼前的娜雍,比划间放在额头上的象牙佛珠流水一样滑向耳边,不等娜雍离开,他又说:“叫俄色上午念驱邪的《度母经》。”此刻,脑海里度母柔中带刚的完整形象像久看太阳后眼睛里爆炸出的“睛花”,支离破碎。 “哦呀(是),老爷。”娜雍躬身允诺,并迈着碎步躬身倒着退下,千百年来所有下人都像背负着这一无形的规矩,即使再好的身材也变得弓腰驼背的。 女佣轻微消失的脚步声将云登的思绪再次带回梦境。梦中,他独自路过家庙旁的白塔时,听见塔里一个带哭腔的声音在喊他,这声音使他立刻明白,这是二十七年前死在他刀下的情敌“扯格娃”(混血儿)杨格桑的声音。他对塔里说:“嗨,你不是早已成了我的刀下鬼了吗?为了你永生永世不得翻身,我请了法术最高的开路喇嘛引你去六道轮回里的饿鬼界;请了最有本领的巫师念了四十九天的咒经;修了加有铜和铁的物质垒起的塔子将你镇住,你还有什么招数与我对抗,乖乖地在地狱里享受饥饿和寒冷吧,哈哈哈……”正当他嘲笑被镇在塔里的情敌时,塔子轰的一声巨响,泥石四溅,顿时天空黑云滚滚,一道绿光紧贴着他的脸和脖子绕来绕去着说:“我在阳世没有像你请喇嘛们念经诅咒的那样坏,所以我不该死,不该走那条流着白色液体的路——死路!告诉你,就在我走在那条流着白色液体的路上时,几个青面獠牙、半人半兽的鬼怪将我拦住说道,'传地狱的话,滚回人间去找一家富裕的人家投胎吧!'白色液体的路立即变成了红色液体的路,于是我的灵魂游来荡去地寻找机会,终于在游荡了二十七年后,你的二儿媳妇要生儿子了,那个生下来的男孩就是我的转世,我要变成土司的继承人了,爷爷,再见,哈哈哈哈!”说完泥石飞溅的塔子恢复了原样。 “哼!贱人,做继承人,休想!”待他醒来时,梦中的叫骂声依然清晰地在他的头顶缭绕、盘旋。稍倾,定定神,缭绕在头顶的声音消失了,但一种不祥的感觉终究也散不去,顽固地盘旋在他心里、血里。确实,如此梦兆令云登心中滋生一种无言名状的难受,这种感觉比全身患牛皮癣带来的瘙痒或刀割还难受。“难道真是错杀了这个贱人?”这是他在二十七年后第一次用脑想这事,这个问号拖着长长的疑问同折多河的风绞在一起呼啸着,口哨般的鸣响横穿全城,像助威似的尖叫着要为情敌平反昭雪。数百年来孕育出包含着藏、汉、回民族多元文明的折多河,却奔腾不语地塑造着藏汉茶马重镇——康定的交融而复杂的意蕴,而风过之后,水更绵长,河流文明的印迹在折多河两岸以建筑的方式重叠延伸,堆积着移民新镇的崭新的喜悦和无尽的忧伤。 屋外,鸟儿的呜叫声,轻微的脚步声同时传来。娜雍掀开厚重的饰有吉祥八宝的门帘,“老爷,你要的红纸片拿来了。” 云登接过红纸片伸出舌尖将它舔湿递给她,闭上眼说:“把它贴在右眼皮上。” 娜雍小心翼翼地将红纸片贴好后问:“老爷,要起床吗?”他不置可否。这时,女佣志玛端上一个精致的托盘,上面放有一个擦得透亮的铜盆和盛有淡盐水的包银木碗。娜雍双手端起银碗递到老爷嘴边,他喝了一口,让盐水在嘴里打旋并发出咕咕咕的响声,然后将盐水吐在小铜盆里,反复几次,娜雍又接过温湿的毛巾像照顾小孩一样在老爷脸上擦洗。 “小心,别把红纸片弄掉了。” “哦呀,老爷。”娜雍一边回老爷的话一边仍然小心翼翼地给他洗脸,小声问:“老爷是在床上用餐还是在桌上用餐?” “在床上,一会儿去把呷玛龙央涅巴(管家)和仲衣生根涅巴叫来,说我有要事安排。” “哦呀,老爷。”志玛允诺的同时,端上另一个精雕有法轮、海螺八宝图案的香樟木托盘。此时,云登正凝视托盘的某处发呆,仿佛是那个噩梦的延续。爷爷曾不止一次地向云登炫耀这些贡品的神奇。他嗅着托盘百年来一直散发出的暗香,耳边油然回荡起爷爷那特有的贯穿着家族荣耀的自豪的声音,“这托盘是长河西鱼通土司送的,砍伐这棵树时,一位从小就在山林狩猎的老人号啕大哭,他解开盘缠在头上的黑青布头巾跪伏在地上说:'菩萨,这可是上千年的神树啊!千万砍不得啊!'果然在伐完这棵树的当天就有一个伐树人掉进了大渡河。”那时,云登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家族的光荣尚未使他像爷爷一样倍感荣耀。 托盘里放着四个青花小瓷碟,分别装有奶饼、糌粑团子、荞麦饼和蜂蜜,漏米碗装了燕窝粥,喝酥油茶的金边龙碗旁放了银质的茶罐。娜雍小心翼翼地盛满酥油茶递给云登。 “老爷慢用。”娜雍的声音柔顺、软弱,说罢退后一步,候着。屋里静得像没有人一样,唯有云登土司间歇发出的喝茶声,与楼下隐约传来的家里人转洞科发出的铃声,幽幽呼应着。 两位涅巴接到传令后气喘吁吁地登上楼顶,正好看见云登站在煨桑的小塔旁边亲手将须葩撒入塔里,燃烧的须葩随即化为烟雾。自记事以来,云登就在大人们或去寺庙或转塔子或煨桑或诵经的日常行为里明白,烟雾是人神沟通的使者。今天,他要借助缕缕上升的烟雾向神诉说梦里的不祥之兆。“嗯,这还不行,明天要去家庙打一卦。”素来依卦行事的云登自言自语地提醒自己,这时,经堂里轻声传来俄色喇嘛时高时低的诵经声。 “老爷,睡好了吗?”两位涅巴向他问好,声音一前一后重叠而来。 云登没有回答,继续煨桑,两位涅巴只好默默地敬候着主子,无奈地聆听着折多河上刮来的风把玛尼旗吹得扑扑扑地响。 阳光借助风吹散笼罩在郭达山和跑马山丫口处的云雾初照康定,折多河、雅拉河恰好在两山交汇形成的丫口处交汇并流而下,山的丫字形和水的丫字形从小就印在云登的记忆里。那时,他就在爷爷的屁股后面随着他在楼顶煨桑祈福。转眼四十六年过去了,爷爷厚厚的嘴唇翕动出的祈福声宛如昨日。他时常看见烟雾瞬间变幻成的爷爷的脸对他微笑,一种转瞬即逝的伤感随桑烟飘向空中。久久地,噩梦牵着他的视线注视着两河交汇的河面,陷入迷茫,一片空白,只有河对岸的清真寺唤礼楼上传出阿訇召集信徒晨礼的声音和天主教堂做弥撒的钟声不时唤醒他的意识,但他依然不为所动,两位涅巴树干一样候着,等他发话。 一群鸽子带着哨音掠过头顶向跑马山飞去。刺耳的鸽哨声使云登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多时,他转过身来,才意识到两位涅巴无声地候着,顿时回到主人的状态,开始发号施令。 “呷玛,到秋天了,玉隆牛场的畜群正是体肥膘壮的季节,去家庙打一卦,择个出行的吉日。我准备让绒巴代我去辖地巡视。”在向煨桑塔里送人最后一支须葩后,他说:“今年是丰灾参半的年份,各处的纳贡情况应在实地察看后向我报告。西边的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因边界纠纷的械斗需要我们去裁定;河口米巴千户的儿子的婚礼送帖来邀请我们,礼品的准备你考虑一下。仲衣生根拟定一份信函传下去,让辖地的大小土司、千户、百户们有所准备。” “哦呀。”两人齐声允诺退下。 刚走几步,呷玛涅巴突然又转身,“哦,对了,老爷,你派去德格巴宫(印经院)观摩建筑的黄格根(老师)回来了,现在他就在楼下等着。” “哦,掌墨师(建筑师)回来了?”显然,黄格根的来访给他带来了暂时忘记噩梦的兴奋,“娜雍,去告诉黄格根,请他先在客厅里休息,我随即就到。”他双手伸出掩手的袖筒举过头顶,伸直腰痛快地做着深呼吸,似乎想把梦中的晦气全部换掉,志玛随即给他套上獭皮镶边的坎肩。 云登每次接见客人都会认真地整理一下行头,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前些时一位叫沃克的美国人登门造访,一番交谈,直言不讳地称赞他是具有很高学识和儒雅风度的智慧型加体魄型的康巴人。面对这位沾沾自喜的蓝眼睛外国人,云登先是对他能讲藏语和汉语感到惊讶,随后对他给予的评价感到内心满意,不过,这种满意丝毫没有挂在脸上。他相继接待过一拨接一拨的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他们总是一味地奉承他,这让他感到得意的同时,也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这些人如此痴迷我们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从大清国发来信函的言辞可以看出,朝廷对他们是恭顺有加,让他们备受关照的。”他不解地问过自己。 来访者在客厅正中踮着脚观赏一幅足有一丈长、半丈高的彩色的乾隆年问清廷御赐的画有百鸟的工笔画,在它的对面,是四幅大司徒画的《八大成就者》的唐卡画。来访者的模样像鸭子见到了喂食的主人一般翘着首,嘴里的赞叹声只差一点没像鸭子那样嘎嘎嘎地叫出来,足见那幅色彩艳丽的百鸟图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哦呀,原来黄格根对绘画有兴趣?”云登掀开门帘笑盈盈地进来,伸手邀请他入座。 黄格根慌忙地摘下礼帽,准备躬身问好。 “免了,免了,”云登摆摆手说,“我就喜欢跟有学养的人打交道,来这里不必拘礼。”同时,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看向百鸟图。 一番寒暄,黄格根开始对百鸟图谦卑地垂问,“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大人。” “哦,”云登落落大方地抬手示意,“请。”
康巴是因神秘在制造传奇,还是“伏藏”着和平与大爱?达真的小说《康巴》写出了这片土地上各民族和友情众生向往和平的美好意愿。 ——甲登·洛绒向巴(甘孜藏族自治州佛教协会会长,大金寺活佛) “用爱心和智慧去构建和平”是小说《康巴》的一大主题,也是普天下众生的心灵祈愿。 ——阿旺·丹贝降参(顶果山雍忠佐钦岭寺三十九世活佛) 康巴,这片广阔高地的故事,总是具备了一切传奇的要素,但又不仅仅是传奇,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这部小说的出版尤是值得期待的。 ——阿来(藏族作家,四川省作协主席,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 这是一部我本人发现并推荐出版的小说,我喜欢这部小说有时甚于喜欢我自己的作品。这是一部康巴藏人的史诗,每一处细节都包含着人性最深处的美好与感动。 ——麦家(四川省作协副主席,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得主) 一部在“生活”中展开同时又深入“人心”的作品,充溢着自由和真实的精神品质。彻底远离千人一面的都市经验,将着墨点放在悲悯博大的康巴大地。康巴藏人的历史和命运,在这部小说中呈现得深沉有力。 ——谢有顺(中山大学教授,广东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 在过度物质化的主流文明之外的汉藏交界之地,作者发现了文化的交织与和谐,作品不仅仅属于康巴的历史和文化,更属于康巴藏人的深刻人性,所以,它最终是属于文学的。这是藏族文学题材的又一收获。 ——李敬泽(《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著名评论家)
《康巴:一部藏人的心灵史诗》:麦家、阿来联袂推荐,茅盾文学奖得主最喜欢的小说。 关注藏民的人生、人性,揭示严酷自然环境下藏民族的生存密码。 一部创作三年,深受大金寺活佛、铁岭寺活佛期许的作品。 伏藏着和平与大爱,看二十七个民族如何在康巴地区和谐相处。
无
曾读过几本描写藏族文化方面的书籍,如《藏地密码》、《密勒日巴尊者传》等,加之宗教信仰的缘故,对藏族地区的文化习俗略有了解。从文体上讲,这本书不容易理解,就想早前读过的《白鹿原》一样,历史跨度大,涵盖内容广,涉及到的人物众多繁杂。如果要梳理整本书的人物走向和事件逻辑发展并不容易,但这并不妨碍此书成为一本同时了解藏区文化和密宗、天主、回教的历史小说。
如果简单的想从此书中学习写作技巧还是作罢了(我并无贬低之意)。比较《白鹿原》,每个人拿起笔开始写作的原因不近相同,每个人面对自己作品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达真写《康巴》时是非常严肃的,从故事情节和人物脉络可以看出他是具有一定野心的(看书序即可查出端倪)。这种严肃贯彻在整本小说里。小说的故事并不算跌宕波折,人物性格也未见复杂丰满,在结构上也谈不上奇特,甚至某些片断并不足够流畅,但这丝毫不影响《康巴》的动人。
简单谈谈感想吧:一是爱的无界限,无分阶级地位,宗教信仰,因为爱是超过一切而存在的。二是智慧的永恒,康巴地区融合密宗、回教和耶教,令人称奇的是各个宗教间彼此和睦相处,无有争斗,原因在于各教的高僧大德很清楚和为贵的重要性,不得不赞言智慧的伟大。三是人的本性,这点不想过多叙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个人觉得:适合18岁以上人士阅读******
给这本书限定了阅读对象的年龄限制,不是因为它暴力,血腥或是淫秽。而它是本有历史沉淀的书。没有一点岁月积累,读它会觉得是种负担。
不同人物的不同信仰,在康区却被如此的和谐,相互间的宽容和尊重在康区被无限的放大。所有生活在那个地区的人,都是为了生存在打拼。
康巴之前的神秘是因为人们对她的无知,在那样充满色彩的地方生活,真的能开启不一样的人生。
趁着年轻,去康巴看一看吧,去体会下康巴与众不同的热情。
《康巴》这书折磨我两星期了,就不想评,一评就傻。原本暗自想把这丑留给别人出,但又怕挡了各位读友眼福,只好露怯。如今这年月,老书虫不少,新鲜叶子不多。这书,是一肥枝儿!
别拿语言,结构,节奏这些写作技巧说话,一说就显得你浅。在一个人丰厚的让人眼红的生活阅历之前,那些简直就是用来遮丑的东西,有如一个读万卷书的人在行万里路的人面前哑口无言,前者成为一个没长着穿旗袍的腰肢,只好弄件LV来压压份量的女人。有如把布拉德.彼特跟安东尼霍普金斯相比,相貌和气质,不是一回事。此书,是一个天生性感的故事坯子。
跨越康巴三代人,不同宗教,不同地位,不同家族的的故事,一部交响乐,一部史诗的骨骼。虽然演奏员的技巧有欠成熟,却挡不住主旋律的旷野。此书有自己的灵魂命运,不是作者能主载的,它只是借助一个有缘人,而浮出水面,在这样一个流行《藏地密码》轻音乐的小文时代,在只有《藏地孤旅》爵士乐演奏的一种情绪之中,它带着天地的心跳,势不可挡地覆盖过来。而偏偏挑选了一个没登台经验的,没见过聚光灯,没听过掌声的,流浪多年的一个老文青 - 藏族作者达真。比起《尘埃落定》的阿来,他显然多了几分原始,少了些许成熟。就这么一个作者,写出了掘墓者的快乐,摒除了考古学家的严谨。
一本书跟一只水桶不同,最长的一块板子往往成为它的卖点,因而读者不去计较最短的那块板子所盛放的容量,这本书最长的一块板子就是“土色”。康巴那块永远不变的,承载各种色彩的大地,它的味道也许浸染了藏族的酥油,穆斯林的羊排,天主教神甫的咖啡,然而它依然有一种雪山的清澈冷浚,这种雪山的味道从每一页翻看的纸面上散发开来,春天它是溪流,冬天它是寒风,从头到尾,它是康巴濯濯的生命。
书中让这块土地上的男人更象男人,女人更象女人,生活更象生活。让家族的兴衰都成为故事,让战争的惨烈都成为回忆,让每一个有缘份的读者都知道:命运是应该如何臣服和尊敬的,文化是如何宽容和传成的,而每一个在其中的生命又是如何从生到生,从忆到忆。
第一次读史诗类作品是在小学,看凌力的《星星草》,哭得鼻涕过河,没想到几页爱情对话的字数也能写成千军万马的全军覆没。第二本是初中读《百年孤独》,头晕恶心,因为瘟疫因为昏暗因为绝望,一个年代厚重的忧愁让我一个小孩喘不过气。从此,我知道作者的功力来自他心里的承受能力,他的见识,而不仅仅是智慧和技巧。这是一个行万里路的作者,当做到城市酒吧里听大家神侃时,也许木纳呆滞,谁知他心中万马奔腾,万树繁花呢?
看看吧,很久中国文人都写不出来这种东西了。读书是一次又一次的超越,当你迈过《尘埃落定》的门槛后,走上《空山》的台阶,抬头遇到《康巴》时,那些跟藏区有缘的读者会微笑起来,那是一种“尼玛晒到穷波”(太阳晒屁股)的满足,你知道不用着急了,他们的日子好着咧。
在书店看见,很喜欢书的封面,拿起来看了之后就再也放不下,站在书店看了一个多小时买回家了。很自然的就站了一个多小时,后来肚子抗议一看表才知道该吃饭了。。。。。嘻嘻。。。。。。。。
很好,作者不能驾驭由有缘人浮出水面。妙极
。。。康巴到底是哪里。。。?
回应楼上秋雨孤夜。康巴不是地方,不能问在哪里。藏语的康念做康木或喀木,拼成Khams,汉语可以说康区,因为只说成一个康字很奇怪。康巴的巴,就是藏语的“人“的意思,所以康巴就是康区的藏人(跟博巴、安多瓦等别的地区的藏人相对)有的旅游公司打广告说”走进康巴“,那是语病很大的说法,好像”走进北京人“。康区包括四川甘孜,青海玉树,云南迪庆,西藏昌都等好大一片区域。达真小说里的土司地区严格来说应该是嘉绒藏区吧?我不太欣赏这本小说的文字,所以到现在还没看完,拿不准他用”康巴“这个书名是否有问题,呵呵。
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