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大少
1970-1
花城出版社
梁凤莲
384
无
个人、历史、出生地的关系 在《东方的女儿：贝·布托自传》里，布托曾对远赴哈佛读书的女儿说：“你就要远渡重洋到美国去了。你将会看到许多让你惊奇的事物，你将去许多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但是要记住，不论怎样，你最终将回到这里，你的天地在这里，你的根在这里。拉卡纳的尘土和炎热已经融进了你的躯体，而且你最终还将被埋在这块土地上。”每次读到这句话，我都有一种泪涌的；中动，是的，一个人和自己的出生地，和自己的故乡，总是充满了欲说还休的牵连，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牵系，充满了挥之不去的牵挂。 我一直为自己缺乏足够的才情与勇气而惭愧、而无从自信，我有足够的艺术感知能力和表达能力吗，我能对视角中的生存世界有精微的体验能力，对视角中的人物内心世界有独到的发现能力吗？唯从此时起，我第一次感受到肩负使命感的压力，肩负担承的压力，广州就是我的压力、就是我的担承，就是我写作与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如同约翰·肯尼迪所说的那样，“我不会逃避责任，我欣然面对。” 阅历为我秉烛，我必须为我的故乡找到一种表达、怀想和关注的方式。用坚毅和爱，书写我领受和感悟到的一切，就像1993年首位获得诺贝尔奖的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所持守的——“撰写着我们留给这个世界的历史信念。”故乡不仅是地理学上的一处场所，更是精神学上的一个空间。本土化是文学发展的根基，文学的存在和发展有很顽固的原生性，一般来说，有什么样的人文环境、文化积淀和情感基调，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家。这就决定了我的写作的何从何去，决定了我须用自己的良心和责任意识，去记录属于广州的历史和经验，去真实地还原广州恩赐给我们的情感和记忆，去留下我们关于广州的历史信念。这是我由来已久的梦想，我渴望着在文学中呈现我关注中的一段历史，我要给自己作为一个广州人捧出一个问心无悔的交代。
《东山大少》以最具广州地缘特色的东山为切入点，以广州百年历史风云为背景，以一群活跃在羊城历史舞台上的男人为主角，以灵动的文字复活了历史。唤醒了城市记忆，生动地再现了这座南国城市的百年进程，并以众多的人物形象再次探求了羊城以及岭南文化性格，为文坛再添一幅颇具岭南风采的文学长卷。 作者将与之相关的重要历史事件以泼墨点化般的手法随个体命运的起伏展开轮廓，凸显其上的始终是个体在时代洪流下的生存境况。这一匠心独具的结构设计，充分展现了梁凤莲自觉的文体意识，以及想像叙事的宏大视野，读者伴随这些人物的命运纠葛而涉入历史空间的众多现场，从而多维度地观照了半世纪以来羊城的烟雨风云。
梁凤莲，广州人，毕业于暨南大学.先后获文学硕士和博士学位，曾在多伦多大学东亚系东亚研究所作访问学者。供职广州市文艺创作研究所，为研究员、一级作家。系广州市文艺批评家协会主席、广州市优秀专家、全国宣传文化思想战线“四个一批”人才。曾获广东省鲁迅文艺奖、广州文艺奖一等奖、台湾《联合文学》环宇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已出版个人专著18部，近作有长篇小说《巷娈》、《西关小姐》、《东山大少》；学术论著《乱云飞渡——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之途》、《岭南文学的文化见证》、《岭南文化艺术的审美视野》、《文化在场：自觉的岭南品格》；散文专集《被命运催赶的夜晚》、《情语广州》、《远去的诺言》、《放飞的灵魂》、《风荷人语》等。
自序 个人、历史、出生地的关系第一章少年长成，血气方刚，青梅竹马不过是美丽的过客，情窦初开踏响的仅仅是记忆吗？初恋只是心生的情愫，滋养的只是绮想的浪漫和善良的温馨，不一定跟对方有关，也不一定有心神互对的回应。伤痛是成熟丰富必经的坎，哭过，痛过，才能笑着，一路径走。二少爷东风的天空，不再是广州东山区域那点地方，男儿的空间是更广大的世界。那里有英武，有磊落，有承担，有铁肩道义，有家国情怀。儿女无猜，那就把这份衷肠，藏在心里最洁净的地方，那是可以暖心暖肺抚慰时日的。成年礼，以锥心的方式作别，男子汉大丈夫，那是一个男儿的历练。以后的路长着呢。第二章戎马倥偬，驰骋沙场，政事与战事一样，风云变幻无定，史长官猜不透这平地风烟的因由，穿越了也就云舒云卷，若是困顿住，有可能就马下折戟。侠肝义胆，有时就是最好的选择和判断，就是最好的名节存废，道理就在信守承诺中，无关乎权责功利，也不屑什么党派之争。男人的世界，有时候奉行的就是这么简单朴素的真理。哪怕干戈不能化为玉帛，但可以挑明世事，恁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乡间闲云，与城中飞鸟，不过是点头摇头、是与不是之间。虽是江山倾颓群雄纷争，可珠江浪奔浪流，却也载不动柔情似水啊，克己复礼的这个礼，在史长官的眼里，只能是拿得起也不得不权且放下的大义。忠诚就是报效，就是投入，和广州这座城市的相依相傍，就是这么开始的。第三章理性可以洞明，感性可以体察，不过是通行无阻的铜币一般，在尘世不停地旋转的两面。科学救国，还是经济富国，还是战争平国，还是政治治国，都对，都有道理。梁老先生阅尽世事，沧海桑田，已经是淡定笃行，信仰和主义一样，不能偏废、不能轻慢，只要执着坚持，早晚倚马可待。广州的规划，广州的繁华，那是各路神圣各显神通的竞技场，天时物候，一个也不能少。广州既是四乡的城市中心，亦是政治经济文化的要塞，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络绎不绝，也就热闹异常。时势的力量不仅左右着城市的命运，亦决定着人的命运。第四章静水流深，外表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涌四伏，如同广州城发展中的乱世豪情、纷争中的盛世小景。亦如同人的内心，作为科学英才的伍子鉴先生，殊不知亦是柔情百结的多情男子，宽厚仁良的情性，也就有了博大宽广的情怀，爱家国与爱伊人，为什么不能各安其式各得其所呢？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心生倾慕、心神向往的，恰如玉石纳天地精粹、充盈自然神采，脱不了想象和浪漫，亦恰如伊人，动静颦笑、气质素养，天籁自成，可赏可鉴可趋慕可追随。只是，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容易散佚破碎的。缘分天定，再怎么心诚亦不一定则成，谁可以自我更改那一份无由已定的宿命？所以，切肤之痛、终身之憾，就成了不被成全的人生之殇，一碰是放射性的疼痛，再碰就是流血不住、泪流不止，男儿有泪亦堪弹啊。第五章因为欠缺，所以渴望，因为无法企及，所以终身向往，所谓永远，比山盟海誓更为简明直达，就是执着，就是初衷不变，一生也就是一个过程，不变其实也是一个过程，守着，天长地久地守着，也就是永恒了。私生子刘冕断没有料到，身世遭际敦促他成了一个大情大性的真男人，不偏于狭隘，不执于得失，爱一个人，爱一座城市，就是付出，就是让对方变得越来越好，想拿去，能拿去，就都拿去吧。爱家人与爱梦中的情人一样，能有心神去爱，能有能力去爱，那可是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爱情的种种顿悟，最后就是这样一个心静如水的结局，爱就是心里装一个人，管她接不接纳，管她在不在乎，装下的过程，就是一生一世诗情画意的牵挂，谁说过爱就是得到。错误的时间里，错误的感觉中，错过了牵手一生，那就牵肠挂肚一辈子吧，那就沉默，用沉默去守候。因为，爱是可以收藏的，属于你的就永远属于你了。能包容磨难而不屈从于命运，也就承载了一切。刘冕有了决心，也就等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如同广州有了繁华热闹的准备，也就有了商业兴旺的机缘。第六章人一生中的重大去来或者波折，不经意中，就这么被命定了。似乎也是，城市的走向格局，不经意中，也是就这么被命定了。一如广州这座城市的品貌，这座城市的气质，那是由建筑的诗意去命定的，那是由市井民情的风俗去调教修炼的，大屋顶回廊圆柱、碧瓦红墙，配以蓝天白云红棉玉兰，纵深的街景与一字排开的骑楼，许之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那是戳记一样被时日盖下的烙印。一座城市有它的前世今生，一个人兴许也可能有前世今生。比如爱而不能，有时是真的，有时是装的，如同每个人l心底或深或浅的期待。感情可以缺席，而城市的记忆却不能空白，那是像母亲的面孔一样，用感情用岁月，一点一点地镌刻下来的。躁动的年头，总是翻涌着暧昧的情绪，那是一种幽暗不清的情景，是其时广州无着的前途，和光明隔着距离，只能在波动中等着时势的推动。就像是脆弱无力的内心，是期盼着激活和感动的。许凯然等来了和范妮一起见证，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在辉煌的纪念堂前，终于低下了头，投降了，枪杆上挑着的白旗，在红墙蓝瓦绿树下，破布一般残旧邋遢。人比信仰寂寞，而不管是什么信仰，都可以云走天涯、浪游四方。命运早已写定，什么样的结局都是一种结局，那就淡定从容，随它去吧。第七章该纠缠的就纠缠，该面对的就面对+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范英明的心里很通透，因此也就很痛苦，苦涩到无从表白，亦不能诉说，只能用男人的肩膀扛着，扛不动也得撑着，只为了不能愧对做一条汉子。决绝、刚毅、渴望，沉默和实干，热情和干劲，可望而不可及的风范，那是历练锤打出来的风范，这样的男人就有血有肉，有柔情也有担当，这样的男人的质地是堪配女人用一生的爱慕去映衬的。因为，铮铮铁汉，从来是，敢做敢为，何来的悔与不悔？一撒手，就让自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粤北大战，保护广州，指点江山豪情奔涌，是用来成就一番伟业的。男儿当自强，做一番大事，是用来告慰雄心野·心和信心的，不然，大路朝天，何以引吭高歌？男人大丈夫不抛头颅洒热血，难道等着无所事事遗臭万年吗？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何等的潇洒，何等的超越，，阴阳两界，活着就是挥斥方道，躺下就是退让归隐，一样的壮怀激越，一样的无可无不可。不能痛痛快快地爱一个人，那就淋漓尽致地爱一次国吧。国之不存，家之焉附？大我不立，小我何堪？第八章大少爷东山，要想获得他所需要的一切，就必须站在可以站得住脚的位置上，否则，他永远挺立不成一条汉子。浴火涅槃，劫后重生。让生命增值，让人生增色，军人之后，大少爷的本色，从来不应该是孬种。尊严和能力可以下赌，正气和凛然是可以灌输的，成就一种人格，跟打赢一场恶仗。没什么两样。生死中去来，就知道血与火的煎熬命悬一线的生命对决，与可抵万金的家书缱绻，那就是人生的这一头和那一头，那就是地狱和天堂的两重天了，归去来兮。从此，东山就知道了爱，知道了活着的分量和价值了，沉甸甸的，如果失去了，生命就变得空空荡荡了。消灭是为了建设，把敌人赶走了，就是为了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园。广州就是东山的家园了，把它担待下来，就等于把一份真情担待下来一样，这是无由分说的。人生中若有什么跟你有关的，一下子就有关了，若是无关，那就是一辈子的不遇不碰，彻底的无缘。担待其实就是承担。就这样，东山成家立业了，他发了个狠，要让广州成为太平盛世中的大省城，就在战争的缝隙中，就在自己的努力下。第九章不平常的人总会在不同的时段再次重现，这就是民间说法的一个人另外一辈子的“托生”，或者是一个人成了另一个人的化身，如同一座城市趋近的另一种可能，用善去至善吗？用爱去呼唤爱吗？用一种可能性去守候另一种可能性吗？人生的滋味和生命的凝望，总是在不经意间穿越时光。当期盼像火山般在心里爆发的时候，顺从与恬静就变成了激情和勇气，当范妮突然发现真爱就在眼前时，她感到了挤压，那就是把握的困难，甚至是认识的困难。“不是我，而是风”，那无形无影而叉无处不在的风，真的触动撼倒了她吗？只有你，才是真的吗？银瓶乍裂一般的声音，水滴石穿一般的精准，有什么从丹田里呼啸而出，不顾一切的冲动把所有的阻隔都摧垮了，既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被恩准去真真切切地爱一次，那就初衷不悔吧。是的，为了内心的承诺，为了永远的愿望，哪怕仅仅是为了那个曾经来去的梦境，燃烧自己，那是一场圣洁的祭奠，一生一世念念不忘的祭奠。无能为力的时候，就离得远一点吧，就什么都有了，连爱都有了。不管有没有回应，温暖的河流其实一直流淌在范妮的心里，让她走过了一个女人的春风夏雨，走过了一种理想的秋华冬实，她付出了，也争取了，对心中的感情，对心念的城市。一切，便充满着沉甸甸的叹息和感恩。一生其实有多长，不就是挺胸望远，以及，低头转身。跋一 复活一座城市的记忆跋二 穿越历史的旅行：故乡历史与文化的双重奏后记 “受雇于一个伟大的记忆”
东山走路的步幅很大，像一头老林子里的黑熊，步态霸道，毫不掩饰那种摊手摊脚的张扬，步态的不羁标示着身体语言的无所顾忌，也几乎是肢体的放纵，和人说话的时候，东山的下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着，脸上的轮廓显得更为方正，眼睛从下眼睑看着对方，很傲慢，也很自负，笑起来的时候则眼睛碌碌的，有点轻佻，又有点顽皮，嘴巴尽兴地咧开着，声音洪亮，很肉欲，也很有那么点不可抗拒的性感，尤其是女性，感觉会咯噔了那么一下子，像是玻璃杯里浮动在清水里的冰块，碰着了杯壁，不经意的声响，却是直截了当且分明的。而父亲，似乎欣赏这种做派，认为东山有豪放大气的性格，也许因为东山更像他，有充分的欲望和野性。 微妙就在于，我更像是一只毛色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小虎，步态轻盈而迂回，有那么点躲闪，又竭力想显示出某种踏实与从容，给人的印象则是内敛而含蓄的，什么时候脸上都是明静的温和，恍如很温厚也很随和的样子，就这一点，身边的人都说我和自己的生母十分相似。每当这时候，我会惊异于父亲历来严肃的不耐烦的目光会变得柔和起来，而且还有那么点恍惚，这时候我心里就会不可遏止地涌出一股暖流，不由分说就把自己淹没了。潜意识里我时常想保持着这么一副招牌式的表情，好像是为了离已故的生母近一些，离可畏而不可亲的父亲亲近一些。然而有时，我的眼神一转，自觉目光就有股狠劲，硬刮刮地让对方一悚，我会像一只行动敏捷而又不动声色的老虎，伺机而出，我太渴望扑中目标了，就像我要变成心目中理想的那种样子，而不仅仅是目前的这种聪明又听话的状态，外人眼中的我并非我所期待的。所以我很多时候因为幻觉，或是过于紧张而动作变形。 ……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