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文学中国
2010-1
花城出版社
林贤治,章德宁 编
572
无
谈到一个国家的文学,自然离不开具体的语境、作家与作品。但是,作为一个文学选本,惟有重视作品,重视作品的品质。文学性、思想文化内涵、道德倾向,都是编者所关注的。在选本中,作家倒过来是由作品产生的;而语境,则通过艺术的虚幻的镜面得以展现。所以,对读者来说,我们不妨自称为文本主义者。 所选作品的发表时间,由上年度10月份起至本年度10月份止。文类以小说、散文、诗歌为主,篇幅大小不等。
序言,或一种文学告白选本的尺度、限界及其他写在2009年卷的前面陈河小说二篇夜巡黑白电影里的城市事迹(中篇小说)王松短火(中篇小说)肖建国杨显惠小说二篇恩贝白玛一九二七年的列巴(短篇小说)白天光最后的小说(短篇小说)朱岳即使在最黑暗的时代(外三篇)筱敏曼德尔施塔姆(诗)邵燕祥所有火焰和黑暗。所有深坑(诗)池凌云诗二首(诗)黄礼孩纸上的消息(外一篇)夏榆定襄农民(散文)祝大同谁人故乡不沦陷(散文)熊培云沈泽宜诗选(九首)王家新诗选(四首)蓝蓝诗选(六首)黄金明诗选(七首)东荡子诗选(十一首)戴新伟诗选(七首)李成恩诗选(四首)邢昊诗选(四首)麦岸诗选(三首)士兵的情怀(外一篇)李木生告密记(随笔)周成林曼陀罗小集(外一篇)王培元辽阔的平原(组诗选七)郑小琼五月咏叹(组诗选二)雨田妈妈(诗)衣米一父亲,我们坐在餐桌前等你(诗)屏子村口的大树是枚巨大的钉子(外一首)凌峰落暮时玩扑克的四个校工(诗)苏琦诗二首(诗)黄梵十月(诗)王凡马(随笔)夏夜清灰(散文)沙爽植物其人(随笔)单正平正在读你(诗)郑玲出阳关(外一首)王彦山傍晚的三种事物(诗)江非诗三首俞昌雄苦楝花(外一首)谭夏阳赫塔·米勒专辑(附录一)国外文学大事记(附录二)陈壁生
陈河小说二篇 夜巡 一 镇球第一次见到鹤子时才十七岁。那是在1975年底,他被所在的工厂派到辖区派出所,充当治安联防队员。他干得不坏,很快成了一名骨干队员,没多久还被提拔为一个三人小分队的队长,负责城西地段的夜间治安。在镇球的朋友和邻居印象里,他那段时间变得沉默寡言,一身神秘的气息,而且很难看到他的踪影。事实上,镇球白天基本上都在家里睡觉,睡得很沉很沉。天黑下去了,他才醒来。晚上八点他准时来到派出所,先是和值班民警、联防队员打一小时康乐棋,然后他会坐到值勤室里练钢笔字。他没有临摹字帖,而是随便拿张印刷品抄写一下(比如报纸、灭鼠须知、通缉令等)。午夜时分,他带着小分队出更,在城西一带纵横交错的巷陌中巡逻,一直到启明星升起时才收队。 这一夜,镇球和联防队员圣时、天禄手臂上套着联防队红袖章,在卖糖巷中巡逻着。这条巷子听名字就知道在旧社会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派出所的指导员曾吩咐他们巡逻时要多加注意。镇球在黑漆漆的巷子里选中了一座高门大院,要潜入内部仔细巡查。高门大院的大门锁有点复杂,镇球试了三把万能钥匙才把门打开了。乍进这大院,镇球有点暗自惊讶。院子异常空阔,在灰暗微明的天空下,天井里的石板地面泛着白光。院子的中央放置了许多黑蓬蓬的盆栽植物,还隐隐露出发亮的花朵。从镇球所站的门台洞里,延伸出两条天牛触角似的长走廊,依次排开间间厢房。尽管镇球已是黑夜里的猎手,还是无法看清这院子究竟有多深。镇球想:这种大院户籍杂乱,夜间少不了有违禁的事。他向圣时、天禄耳语了几句,三人兵分两路,向院子内部深入。 镇球独自居右巡查。他贴着门户,闭着眼睛捕捉着屋内细微的声音,根据下意识的提示慢慢前行。他能感觉到,在一间间黑咕隆咚貌似沉睡的屋子里,其实不断发生着事情。里面的人在黑暗中窃喜、忧伤、恐惧、妒嫉、猜疑。忽而气喘吁吁做爱,忽儿又咬牙切齿厮打……他想着这些,脑子里叠加着派出所档案室里发黄的居民户籍底册,那也是院子里的人居住的地方,他们的灵魂住在那里。镇球一间间屋子巡视过去,凭直觉能感知屋里的人是平和或者是凶险的。而且在他的大脑视网膜上,会很直观地出现屋内床上或者地铺上杂乱交错的人的肢体和器官(这种幻觉十几年后他在毕加索的画里奇怪地找到印证)。 走廊已到尽头,现在骤然拐入黑沉沉的宅院内部。至此,镇球什么也没发现。他继续深入,穿过了黑暗的过道,眼前又有了模糊的光线。这时他已置身于后院的另一个天井。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井,圆形的,周边围着封闭的花墙。天井内空空荡荡,没有花木,没有假山石,没有金鱼缸,只有一棵银杏树长在靠左的内侧。镇球的视线被这棵树吸引。投有风,硕大的树冠纹丝不动,但是在树冠的中间,有一块树叶发出奇怪的光晕。镇球移动了一下位置,那一片光晕也随之移动,始终和他保持同一对角线。镇球好生惊诧,于是走到树背后。原来,这棵树后面的围墙上方露着一截木楼,亮光是从木楼的窗户里放出的。 “嘿,这屋里的人要遇上一点麻烦了。”镇球想着,心里不知为何袭上一阵苦闷。 亮着灯光的窗户紧闭着,气窗以下的部位拉了一层花布的窗帘。眼下,这棵高大的银杏树正好可以利用。镇球爬到了树上,踩着一枝树桠,从没有遮着窗帘的气窗里看清了房间里的局部。 屋内坐着三个人(就他暂时所见)。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男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围着一张桌子在玩扑克牌。老太太只能看到侧面,她戴着老花眼镜,全身裹在一件黑色的厚毛线衣里,两只枯瘦的手神经质地交替数着手中的牌。那个男人的位置正好面对着窗户,所以能看见正面。这个人身材肯定很魁梧,满头浓黑的卷发,下巴长着胡茬子。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褪了色的红色卫生衣,背上披了件军绿大衣,大衣的里子像是绵羊皮的。看这男人的模样和衣着,不像是个亚热带气候里长大的本地人,说他是个东北人还差不多。不过他打牌的样子倒是十分的文气,是小心翼翼将牌摆到了桌上,似乎怕惊了老太太似的。那年轻的女人紧接着出了一张牌。她坐在男人的右侧,是个丰满动人的姑娘。她穿着紧身的毛线衣,胸部突出,圆圆的脸绯红绯红的。她这会儿身上一定很温暖。 现在一局牌已经结束。老太太开始洗牌。她的功夫极为纯熟,手指如磁石一样能将散乱的牌吸附过来。其余两个人一动不动,出神地注视老太太枯瘦的手指间漂亮的弹动着的纸牌。从镇球开始窥视起,这三个人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同一个表情,异常专注、宁静地对付着牌局。 由于牌局的表面不设赌注,引起了镇球更大的兴趣。他从来没有见过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残夜,会有人能这般超然物外聚精会神玩一盘没有赌注的扑克牌局。为了揭开这个谜,镇球开始分析屋内三个人的关系。比较可以肯定的是老太太和那姑娘是母女。那男人的身份是个疑问。镇球透过夜间的空气和气窗的玻璃紧紧盯住他看,再次认定这是个外乡人。他不可能是老太太的儿子,也就不可能是那姑娘的兄弟,唯一的可能是她的丈夫或未婚夫。可假定是这样,他为什么深更半夜还呆在丈母娘家里呢?还有一种解释他可能是倒插门的入赘婿,可镇球并没有发现窗户上贴着什么红双喜之类的痕迹,而且就他所见房间里面的板壁糊的是旧报纸,本地习俗做新房的屋子里糊的应是白纸。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这个年轻的本地姑娘怎么会和这个看起来像东北人的男人发生这样的关系呢? 镇球在树上苦苦思索着,深深为屋内的情景所迷惑。假如可能,他倒是非常愿意变成一个精灵进人屋里,为牌局凑一脚,与他们三人一起玩这局令人费解的纸牌游戏。但这个时候,镇球看见屋里的人突然受了惊动,三只头颈一下子直了起来,转向了房门。几乎在同时,镇球听见屋内传出一阵突袭而来的敲门声。镇球也吃了一惊,使劲抓住了树枝。紧接着又响起第二阵敲门声,并有人大声命令开门。原来是圣时和天禄。他们从左路包抄过来,也发现了目标并且得手了。镇球松了一口气。现在他看到屋里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好像很惊恐地看着被敲打的门。那个男人似乎做了一个勇敢的姿态,立即被那年轻的姑娘推到了一边,并从镇球的视线中消失了。于是镇球赶紧从树上下来,快步跑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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