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彼此的乡愁
2009-6
黄山书社
童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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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前言 二○○七年暑假,临离波士顿回香港前,嘉阳姐带我们去岩港吃海鲜。我们家有个龙虾王,之前在临海一家叫“威尼斯”的餐馆吃过一只,是把头切下来、洗净了再放回去的那一种,坐在盘子上甚有气势,但什么黄也没有了,完全没有吃头。所以龙虾王一听说要去岩港,孩子似的雀跃。 胡姐开车带我们出城,近瑞维尔海滩时,远远望见海滩上的沙雕,想起到波士顿那天,看见报上提到有个沙雕节,以为早已过去了,怎知过了一个月,那些雕像仍在海滩上。是等自然风化吗?我们干脆停了车,跑下海滩去。 几年前去新加坡看三妹,在圣淘沙岛上第一次看见沙雕,是国际比赛得奖的作品,所以都是些开天辟地的人物,比如摩西、汉摩拉比之类的,造型伟岸,气势撼人。 但这瑞维尔沙滩上的雕像规模小多了。因为小,结构简单,反而隐约看出来所有的雕刻都是在沙柱上开始的。沙柱有如石块,在上面雕凿出心中想要的形状与线条。我在圣淘沙时全无概念,以为那些壮丽的、如模型般的作品是用沙捏,或塑,而非雕出来的。 有一个作品叫“风中之烛”,是一头发飞扬的女子与一摇曳的蜡烛,雕刻师在静的沙柱上捕捉动的生命。凝视那张脸,竟是戴安娜,看着真令人神伤!另外沙雕节的冠军作品叫“道歉”,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面对着面,连身上的衣褶都纤细地刻画出来。也许是把比赛的沙柱一分为二,所以两座沙像都是窄窄的,长身玉立,没有动作,当然也没有语言,但二人的眼神却透出了抱歉的意思。不知是出于作者的经验,还是预告的宣言? 胡姐说到岩港之前会先经过纸屋,可以顺便去看看。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纸做的屋子会是什么样?会有多大?真的能站得住吗?还能挡风雨?我们照着地址,寻着路牌,一轮兜兜转转,进了住宅区,有的屋檐下垂着风铃,有的挂着贝壳,院子里种的不是鲜红的天竺葵,就是粉紫的喇叭花。 而坐落在最大的花海中的一幢,外表看来与一般住家无异,只是砌墙的砖更古雅,园里的花更灿烂。廊上插着一幅美国国旗,一个大牌子上写着: Paper House,居然就是纸屋。屋前路边还立着一个邮箱,咦!难道还有人住吗? 走上前廊,才看清楚所谓墙,不是砖砌成的,而是一卷卷的报纸压实了再一层层叠上去的,外面还上了亮光漆,报上的新闻仍然清晰可读。上漆固然美观,可能也为防水。伸手摸摸,如砖一样硬。除了墙,房子本身是木结构,屋顶为木瓦。后来知道这前廊是后加的,不只为纸屋挡风雨,也为它挡了新英格兰的霜雪。 门没有锁,有小纸条欢迎访客自由出入,但希望每人乐捐一块五美金,放进桌上的信封,离去时把信封摆在邮箱里,再把小旗子竖起来,日后自会有人来取。 暮色渐合,我们进得门来,就在墙上找开关,又看见一张小纸条,写着“有光”,并有一箭头指向下方,正是电灯开关。开灯的动作就仿佛回应纸条上的句子,意谓“就有了光”。看来,照顾这纸屋的人,还有些幽默感,我们三人不觉笑了。 有灯,当下一亮。这纸屋里有桌椅、书架,有钢琴、台灯,还有收音机及老爷钟。有砖砌的壁炉,炉上有板;有木制的窗框,窗上有帘。如果不注意看,这室内,一如寻常家居。这样的纸屋,是怎么样也想像不出的。后来听说了,这小屋一共用了十万份报纸,糊纸的浆糊都是主人用面粉和水自己做的,跟我小时候家里糊花纸门自制的一样;不过他们还加了苹果皮。 我们一样一样仔细看,原来钢琴是真的,仍可以弹奏。只是琴身用报纸卷层层包住,收音机柜子也是如此,且还看得见报上都是胡佛竞选美国总统的消息;而书桌的报纸,则全是林白飞越大西洋的头条新闻。至于那老爷钟,钟座所用的报纸卷包括了美国四十八州首府报纸的刊头。当时的美国没有阿拉斯加,也没有夏威夷。流光如矢,有时真令人觉得恐怖。 然后就看到墙上挂的纸屋主人的照片了,他们是斯坦曼夫妇,日期是一八九六年。先生是机械工程师,一九二二年开始盖这样一栋房子当做度夏的别墅,纸窗帘则是太太的手艺。一九二四到一九二八年间,他们平时住剑桥,暑假才住在纸屋里。当时纸屋已有水有电,但没有浴室,也没有厨房;他们在哪里洗澡,又在哪里煮饭,就不得而知了。辛辛苦苦盖了纸屋,但后来为什么又不住了呢?环顾四周,所见的一切都说明时间停留在上一世纪的二十年代末,是不是紧接着就是一九二九年的大萧条,所以情况有变,他们不再回来了? 离开纸屋后,只几分钟就到了岩港。在港口找到一家餐馆,龙虾王终于吃到了一只清蒸的全虾,算是补上了前次的缺憾。我问他:“明知以沙雕刻与用纸造屋都不会长久,那又为什么如此费心费力呢?”他若有所思地答道:“也许人类想要在暂时寄居的世上留一些曾经驻足的痕迹罢!” 这些日子为大陆版我的系列校稿时,发现这系列中的两本书,《一样花开》是我最早的散文集,《为彼此的乡愁》则是最近的。忽然想起一年半前所看到的沙雕与纸屋来。《一样花开》的书题来自黛玉的《问菊》:一样花开为底迟?迟,也还是开了。一篇篇看过去,早期的悲壮些,字里行间依然令我落泪;近期的潇洒些,已略有逍遥之意。瞬息之地如何谈及永恒?不过是留一些印记罢了。 二○○九年四月一日于香港
《为彼此的乡愁》讲述了:胡姐开车带我们出城,近瑞维尔海滩时,远远望见海滩上的沙雕,想起到波士顿那天,看见报上提到有个沙雕节,以为早已过去了,怎知过了一个月,那些雕像仍在海滩上。是等自然风化吗?我们干脆停了车,跑下海滩去。
童元方,台湾大学中国文学士、美国奥立冈大学艺术史硕士、哈佛大学哲学博士。曾任教哈佛大学,现为香港中文大学翻译系教授。中文著作有《一样花开——哈佛十年散记》《水流花静——科学与诗的对话》《爱因斯坦的感情世界》《为彼此的乡愁》。英文著作有:Two Journeys to the North: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Poetic Journals of Wen T'ien-hsiang and Wu Mei-ts'un。译作有《爱因斯坦的梦》《情书:爱因斯坦与米列娃》与《风雨弦歌:黄丽松回忆录》,另译有明代女子曹静照、马如玉以及清代女子吴规臣、梁德绳的诗,收在Women Writers of Traditional China一书中。
大陆版序沙雕与纸屋自序山与海 盆菜的滋味 历史剧与艺术 “远而不见”与“略而不见” 故乡 相思树下 松仔园的下午 荔枝窝与老虎笏时与事 路与桥 喧哗与快乐 芝加哥的千禧公园 朗费罗的路边客栈 阳光、阴影与花香 霍桑两百年 朴素与微薄 谈美国总统的薪酬 莱特曼论现代病 鼓声 精确与生动 父与子的对话思与花开 峥嵘心事 哭笑无端 逆流而上 海市蜃楼 所见“英雄” 知鱼乐 如酒如茶 人生何似 天人“合一亭” 看戏记 完美的风暴 网与鱼 语言就如大都市的房子
天人“合一亭” 新亚书院在中文大学之顶。前些年,我每天来办公室时,总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他说“环滁皆山也”。在山顶,我可以说“环顾皆水也”,当然是由窗子那一面望出去。透过相思树细细的枝叶,那一望无际的是近水与远山。我往往精神为之一振,用不着酒了。 自去年始,离此不远处,竞出现了另一幅风景。金校长说:“这是香港的第二景,不过,还没有发现第一景。”说的是中大同仁设计的合一亭。现在我几乎天天到那里转一转。一棵大树亭亭袅袅映照在新月形的水塘里,远望过去是一片辽阔的蓝色的海水,再远望过去是几乎细成一线的青山。花开时节,还有近在梢头的象牙红。 这月牙似的水塘所绕的池中树,绿影摇波,真像一幅立体的画,还想不起什么诗句来形容它的美。亭呢?右边是小径,往左一看,贴着大楼墙壁的原来是两长排的玻璃,一排临空,一排壁立,几面透风。这是长亭罢。亭与墙之间,栽种了几丛绿竹,环住这一片清幽,使人看不见墙那边的世界了。 不由得好奇地寻找碑在何处。从亭子转出来,在回去的路上,凝眸处是一横碑,上面刻的钱穆的文章,大概三四段,是有关“天人合一”之论。看得出来是从钱穆的文献中摘出的。 钱穆是自学出身,所以总有人遗憾地说,“钱穆不会作诗”,而我总是不信。每到此亭时,我就立志回去找找钱穆的诗,当然如不是因忙而忘,就是找他的诗,也找不到。如果钱穆这一大篇散文,可以化成一首诗,岂不更好? 不知何时与何地,我发现了钱穆有两位同学,当然是中学的。一位是旧诗过渡到新诗时写得最好的刘半农,另一位是写打油诗来讽刺胡适之的瞿秋白。他们三位既是同学,何以钱穆独不会作诗? 钱穆离开中文大学时,真是不带走一片云彩,风度翩翩,丰神如昔,只引了苏东坡赠弟的那两句名诗: 老僧已死成新塔, 坏壁无由见旧题。 如此不俗的引诗,更不像不会作诗的人。也许是眼高了,自然感觉自己比较手低而已。 我最近看到钱穆完整的年谱,内有一张照片,是他在台北素书楼挂着的一副对联,是他自己的书法。曰: 劲草不随凤偃去 孤桐何意凤飞来 这副对联有什么其他的出处吗?我真希望是他自己作的。我学问太浅,读书不多。在有新的说法之前,我可以说钱穆会作诗罢。这对联不已是诗意盎然之作了吗? 二○○五年四月二十七曰于香港 看戏记 把一本小说编成一部戏,还编得把握住重点,经济地表达出来,是多困难的一件事!比如只用三小时可知《红楼梦》的梗概,两小时可知爱因斯坦的时代,所以有戏必看,不能错过;何况世界之大,却并没有几个大城市养得起以有戏为常态。香港是这种大都市,多少人事先事后、前台后台的努力,才能制作出一戏! 年初看过《毕加索遇上爱因斯坦》的戏,之后又看了《红楼梦》的越剧。这里先讲《红楼》罢。越剧《红楼梦》专说荣国府,甚至把“勅造荣国府”几个大字放在戏台的上方,成为布景的一部分。把宁国府完全抛掉,编剧的割爱,高明异常。 既演荣国府的故事,因过长过多,必须选出重点,而重点何在呢?薛宝钗几乎没有戏,贾母、王熙凤也只是陪衬,晴雯、袭人自然是过场,那就只剩下元春、宝玉和黛玉了。金钏投井是大关键,而戏中也无金钏,只说宝玉挨打,却是因为结交了戏子蒋玉菡。此点未可厚非,可能身为越剧演员,对同行遭遇特别感同身受。但我觉得应聚焦于元春、宝玉及黛玉的一面,不能顾及太多面。具体言之,只演三大主角的孤独。如果以孤独为重点,有一幕则是必须添上的。 这个越剧《红楼梦》始于元春省亲,一开幕她已经到了大观园。贾政先行君臣礼,后叙父女情。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 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以王妃之尊,在此说与父亲的心底话,已将此剧孤独的基调定下来了。以后不论如何繁华或如何扰攘,都有此基调作背景音乐,用万紫千红,来烘托枯萎与凋谢。 《红楼梦》在人间的最后一幕是黛玉的焚稿断痴情,而幕后是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的喜庆的锣鼓。迎亲的行列是一串影子,在潇湘馆绿竹掩映的窗外飘过。只有以一个紫鹃把炉子推远拉近的凄凉,来形容黛玉的孤独,令人悲从中来的程度,到了可歌可泣;而编剧似乎是照本宣科,但亦可圈可点。 宝玉的性格很难描述,其孤独自然更难摹写。宝玉总以为自己在大观园中是众女之主,有招之即来,挥之不去的随心所欲的魔力,何况还有黛玉的知心。直到宝玉看见龄官画蔷,觉出龄官心中只有贾蔷,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龄官的泪与心,竟与他无涉,这不啻是一种侮辱。宝玉才悟出在热闹之中,他其实是多么孤独! 越剧《红楼》,没有龄官画蔷,也就使这个描写贾宝玉孤独的焦点模糊了。不免遗憾!然而,剧团的努力,尤其是编剧的细心,又令人心存感激! 二○○五年六月二日于香港 ……
童元方的创作文类有论述和散文,以散文为主。作者随感随写,文笔优美,其杂记散文,透露出作者为学的认真态度,亦呈现生活中文学与科学交织出的天真浪漫,其作品游走于科学与艺术之间,文学、科学与哲学的边缘,科学与诗的契合,将两种文化作尝试性的冲撞。本书是童元方最近两三年写的散文所结的集子。
无
非常别致的一本小书。一次短途旅行,事先便知道留给阅读的时间不会太多,于是选择带了这本书,非常流畅地就能读完,以至于读完之后颇有不舍。
本书看来很不显眼,想来也正常,书作者本就不显山露水。建议后来的读者看此书之前,还是像我一样先看《水流花静——科学与诗的对话》,绝不是因为本书不好看,而是确实在看了《水流花静》之后,才会叫仔细地认识书作者:台湾留美哲学女博士童元方。而后再看这本小书,更加别有滋味:)
就像传世的书法极品,在当年皆是便条。大师们身负书法奇才,在最随意间挥洒,而得神品。作家们也是这样,往往小美文最展现能量!
我喜欢这些轻松而聪明的文字。
希望能和陈之藩的书一起看
建议大家都看看这夫妻二人的书
文字很典雅
陈之藩去世了,所以想着买来存着
这夫妻二人的书都不错,比董桥好看
别致的一本小书。
幸福人生带来的安静文字.
是读了陈之藩的书,才知道童元方的,应该错不了
中文系的学生读读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