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
2009-4
万卷
霍艳
215
无
距离我真正完成第一篇小说《等等等等》，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的时间。依稀记得当年的自己，穿着肥大的红白相间的校服，趴在桌子上用签字笔一笔一划地构造着另一个世界，我保存着《地下铁>和《生如夏花》两本书的大部分手稿，有些工工整整地写在了卡通本子上，有些潦草地写在了A4复印纸上，我总是通过耗费纸张的数量来计算文字量，我蜷缩在一起的字写满四页A4纸就是五千个字数，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限制我的字数，也没有人告诉我千字多少钱，所以我拼命地抒发一种情绪，哪怕洋洋洒洒的是满篇的废话。十三四岁的光景，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写作，没有人告诉我写作这条道路有多艰辛。而这些问题我在七年后回答了无数次，我为什么写作，写作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是否还要继续写作。
《地下铁》讲术了这样一个故事：他们不再记得最初相爱时的容貌，他们不再记得分吃一个苹果的滋味，不再记得紧紧相拥在七平米小屋的温暖。那张青涩的、带羞浅浅笑意的、心满意足的脸，在岁月滚滚的车轮里，渐渐模糊不清了。七年，我看过太多的故事，一超打拼后的一拍两散，钱成为感情崩溃的催化剂，深情相望的面孔变得狰狞，紧握的双手变成伤害的毒刺。
霍艳，北京娃，巨蟹女。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奖学金获得者。学过大提琴，写过书。做过唱片，编过话剧，客串过记者，痴迷过淘宝，二十年来活得精彩而丰富。2007年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出版作品《sars时期的爱情》《生如夏花》《没有人像我一样》《给我一刹那宠爱》《日出之前请将谰悲伤终结》《幸福单行道》《兔八七的的小时代》编剧作品话剧《疯狂的石头》《开心麻花2008之谁都不许笑》策划唱片朱哲琴《七日谈》
像是那昨天（新版序言）14岁在尖叫（原版序言）第一章 火柴天堂说谎新地下铁邂逅百分之百的巨蟹座女子火柴天堂第二章 打电话给没有人色盲等等等等地下铁打电话给没有人第三章 流浪歌手的情人那个男孩教我的事流浪歌手的情人双生花戒指我在北京流离失所的生活季风拂过我的长发左手倒影右手年华第四章 寂寞的独白日·志冬日家书一梦三四年寂寞的独白扬花原来无聊也是一种错你抽的烟那些曾经我们以为念念不忘的事
第一章 火柴天堂说谎这篇小说最早收录在了我2007年出版的小说集《日出之前请将悲伤终结》里，但是由于出版社很莫名奇妙的规定，强迫我进行了“和谐”化的修改，主要就是把小三这个人物修改成了母亲，但一直成了我心里的一块疙瘩，甚至父亲捅死自己亲生儿子的情节让我自己都觉得荒谬，这次有机会将小说本来的面目呈现在大家面前，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A.男孩看到一本书上说：一个小骗子骗了女人一阵子，一个大骗子骗了女人一辈子。我想，我就是这样的骗子。我爱说谎，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信以为真了。当然这年头没什么是真的。身份证、户口本、学历证、驾驶证、房产证、养犬证等，什么都可以造假。只要你沿着墙根溜达，自然会有怀抱小孩的妇女问你要不要办证。选好造假的对象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再也不用操心了，很快我们就可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我现在的身份证自然也是假的，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办一张当地的身份证作为留念，迄今为止，我已经收藏了11张身份证。也就是说，这座城市，是我第12个落脚点。我跟一个大我十岁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女人的年龄就不方便透露了，但是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我身份证上的年龄是22岁，不过也不要完全相信，因为我是个骗子。这个女人是一个台商留在大陆的情人，台商每次都会以结婚为借口骗取片刻的欢愉，我不知道为什么十年过去了，她对这个谎言依然抱有天真的幻想，依然每天翘首企盼，难道她没发现除了留下了一张银行卡以外，他残忍地把一切都带走了。她和我一样寂寞，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从一开始我们约法三章，女人给我一定数量的金钱，还提供衣服和住房，而我要做的是在深夜拥她入眠，偶尔陪她逛街喝茶，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公平不过的交易，在一起时你情我愿，分开时两不相欠。9月，是我们相安无事的第5个月份，也是台湾人要回来的月份。我自然知趣地清除干净了家里所有关于我的痕迹，暂时搬到了一幢简陋的公寓里栖居，女人满脸歉意地与我拥抱告别，然后把一张全新的银行卡塞到我的手里说：“委屈你了，这些钱拿去买几件新衣服吧。”我笑笑，女人总是这样，为了男人们的光鲜体面，宁可委屈了自己。我说：“算了，你还是自己留下吧，趁他回来前买新的化妆品，让他知道没有他你依然可以生活得很滋润。”女人尴尬地笑了笑，握着银行卡的手悬在半空，落不下来。公寓楼的不远处就是一所著名的大学，趴在窗户上可以看见大学操场上飞奔的少年们，我本应该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念之差却踏上了另外的生活轨迹，但从未后悔过，漂泊的这些年我所学到的是他们在校园一辈子也学不到的东西，比如把说谎当成一种习惯。我是光明正大走进这所学校的，我的穿着比那些大学生们还要阳光，当他们抱着饭盒和GRE词汇书愁眉苦脸经过我身边时，我会以这个秋天最绚烂的笑容冲他们致意，致意他们依然没逃脱应试教育的魔爪。操场总是人流稠密的区域，平均海拔不超过175厘米的男孩们正在拼命争抢一个冒牌的斯伯丁篮球，身上穿着服装市场批发来的劣质队服，脚踩一双安踏运动鞋，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股汗水的味道。而我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海拔182厘米，Burberry的格子衬衣，1950’S版的501仔裤，脚下三叶草的鞋子是从香港带来的正货，Deuter的包斜挎在肩膀，HOGO香水的味道与绿色植物的味道配合得天衣无缝，鼻粱上还挂着Diro的无镜片眼镜，使得我看起来更像是名纨绔子弟。当然千万别怀疑，这一切依然是我骗来的，说谎能带给我极大的物质满足。操场周围女生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了我身上，她们在操场上挖掘不到潜力股，自然把目光转移到了场下。一个相貌还算过得去的女孩拿着一瓶宝矿力水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走来，她在操场的另一头就已经冲我抛了无数个媚眼，可惜我却像个关了电源的手机，接受不到任何信号。一分钟后她可算走到了我的旁边，满怀自信地说：“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留个电话吧？’’我假装没听见，继续沉浸在IPOD的音乐世界里。她又伸出了手，大胆地做了番自我介绍：“我叫颜幂，是英语系大三的学生，也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想邀请你加入学生会。”我嘴角抽动了下，完全在意料之中，只有学生会和英语系的姑娘才这般盛气凌人，眼前的姑娘恰好两样都具备了，气焰嚣张得一塌糊涂。我摘下耳机，恶作剧般地长大了嘴巴，以夸张的口吻重复着她的名字。“什么？颜什么？”“颜幂。”她耐住性子，维持笑容，又重复了一遍。“什么破名字，又盐又蜜的，还不如叫盐酸口尼！我以极大的分贝打击她的嚣张气焰，看着她的面目从阳光明媚一点点演变成支离破碎，心里说不出的得意。刚才我好不容易说了旬真话，她真不如改名去叫盐酸。连球场上的男生也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捐尖旋转的篮球随时都准备向我砸来，替她们心中骄傲的公主报仇。“盐酸同学，再见了。”趁那些沾满泥土的篮球弄脏我衬衫之前，我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心里竟然冒出了几分得意的念头，许久没如此淋漓尽致地让讨厌的人难堪了，20岁以前，我是学不会退让的男孩，别人进我一尺，我必将还谁一寸，脸上充满了年少的轻狂。只是现在成为职业骗子后，我更多的表情是微笑。早晨刚下过雨，天空还透着丝丝的凉意，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梧桐树叶混合的味道。走路要特别小心，说不定哪只脚就会陷进松软的泥土中，或者新打理的头发会被飞鸟当成厕所。在校园里什么状况都会有发生，李宁不是教导我们“一切皆有可能”嘛。这么想着，意想不到的状况就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是缘分吗，专注看地面的我，和专注望天空的她以相同的步调匀速前进，直至相撞前一秒钟，我们还分别专注于不同的区域，丝毫预料不到随之而来的危险。一秒钟后，哈雷彗星成功与地球相遇，一个瘦弱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我宽厚的胸膛上。我不再专注脚下，她不再45度角仰望天空，彼此的目光交织于同一水平线上。可不到两秒钟，我眼里翻滚的杀气就化为泡影了，对面女孩眼里楚楚可怜的神情让我这个骗子都为之动容。我不光没有生气，还俯身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滴答滴答滴答。”一滴一滴鲜红颜色黏稠状的液体滴在了我的格子衬衫上，右边肩膀那块布料已经被殷成一片血红。我霎时明白了她为什么走路仰着头，才不是什么矫情的45度角仰望天空，而是正在流鼻血。“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会替你洗干净的……”女孩的声音小小的，到最后若隐若现，干脆听不见了。“不用了，你还是先把鼻血止住吧。”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口袋里居然会阴差阳错地多出了一包面巾纸，我抽出一张，叠成圆柱形递了过去。血液很快就把纸张浸透了，纯白的纸巾一眨眼就成了血柱。我再叠出一张，再递过去，没几秒钟又被血液浸透了。 反反复复几次，一包面巾纸已经所剩无几了，她的鼻血却依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抽出最后一张纸巾，带有威胁性的口吻说：“如果这张还不能止住你的鼻血，我就要送你去医院了。”女孩的肩膀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努力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把最后一张纸巾塞进了鼻子里。奇迹出现了，奔流不息的鼻血居然凝固住了。纸巾上面一片纯白。女孩好奇地看了下地面，确认血不在流的时候，脸上激动的神情像中了500万大奖还不用上税一样。“好棒啊！止住了！止住了！”她拉着我衬衫的袖子，兴奋地跳了起来，二十余年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孩会因为不流鼻血而如此这般欢欣雀跃。“可是你看地上，小草被你弄脏了。”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绿油油的草地覆盖了零零点点的血红色，像盛开的野草莓花散落一地。“那怎么办，我穿的是短袖，不然就会用袖子把血迹擦干了。”我嘴角向上扬了扬，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透明的液体倾斜而下，对每一株小草做着最细致的清刷。那些植物也高昂地扬起了头，集体接受这场酣畅淋漓的沐浴。“问题解决了。”我得意地笑笑，仿佛世间一切事情我都可以迎刃而解，也就是说如果爆发海湾战争我就飞到中东劝架的话，萨达姆就不会蹲在军事法庭等待宣判了。“那……那你的衣服怎么办……要不我赔你……赔你一件……”女孩结结巴巴半天才把意思表达清楚，当她吐出“赔”那个字时更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眼睛紧紧地盯住了那个微小的Burberry商标。“算了，不用了，这件衣服是假的，七蒲路上很便宜就买到了。”“那……那我帮你洗洗吧……”“你还是先洗自己的衣服吧，一块一块血迹，让人误以为你被歹徒袭击了。”女孩子穿的是白色的连衣裙，连花朵的图案也是用白色棉线绣上去的。她皮肤白得吓人，是那种没有生命力的苍白，如若不是那几朵血染的红花点缀，从远处看真以为她是一座汉白玉雕像。“这条裙子颜色不适合你，下次别穿了。”“可是我只有白色的衣服啊。”“那我送你一件好了。”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是没经过大脑的，不然也不会引起气氛的尴尬，女孩死死拽着裙角，揉搓，然后松开，然后再揉搓，再松开，反反复复，一道一道褶皱就像奶奶额头上的皱纹。“我要去上课了，再见。”女孩怀里紧紧抱着图书，急迫地要逃离这窘境，苍白的脸庞因为紧张和羞涩渗出了一丝淡淡的红色，阳光从侧面照过来，乌黑的眸子像镶了钻石一样一闪一闪的。擦身而过的瞬间，怀揣在裤兜里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抽出来，抓住她瘦弱的胳膊，阻止住她前进的步伐。“你去上什么课？”“中外文学鉴赏。”“嗯，再见。”女孩就这样仓皇地消失在我面前，她说再见的时候根本没有抬头看我的脸，低着头单枪匹马地杀向教学楼，仿佛我是面目狰狞的怪兽，让人厌恶。男人分为三种，怪兽、青蛙和王子。而我最想做的却是青蛙，平凡地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不需要别人的关注，为所欲为。而另外两种都太过锋芒毕露，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一阵骚动，就好像我走进705教室一样。
《地下铁》是最年轻两届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得者，催生最思凉的文字，沉寂丰盛的青春。那是一列载动岁朋的地下铁，而她，是唯一一个无所事事的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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