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天阁谈艺录/中国文库第三辑
中国青年出版社
刘海粟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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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天阁谈艺录(艺术类)》是刘海粟谈论艺术修养与创造经验的随笔集。全书分为两部分:一是艺文杂谈,二是师友、往事追忆。这些文章虽然多半为兴之所至或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却是他从艺阅世几十年来思想、艺术和感情的结晶,风格直率,感情真挚。《存天阁谈艺录(艺术类)》版本采用中国青年出版社1990年版。
刘海粟,(1895-1994),江苏武进人,杰出的美术家、美术史家、教育家。
序·代序曾经沧海难为水重题赤松诗岁寒三友天末怀海翁——为刘海粟《存天阁谈艺录》一书而作重登《刘海粟印象记》前言艺文·杂谈艺术的革命观——为一九四七年《美术年鉴》所作走自己的路坦白——使人了解的钥匙艺术究竟有没有标准?艺术上没有终身制人生——就是追求的历程可爱·可喜·可敬浩然之气——关于艺术家自身艺术修养的浅说精神万古、气节千载画家和文盲功夫不亏人要甘于寂寞记得住和记不住切忌“满”和“挤”要善于吸取功到自然成——纪念余任天先生漫话人体艺术重画人体模特儿有感画花卉容易吗?不做空头艺术家——对上海几位青年书画家的谈话赶“时髦”“变戏法的”从人梯说起“摆架子”和“没架子”——想起杭州两位年轻的画家怎样看待名人的手迹?“试试看”不可有二,只能独一——纪念盖叫天诞辰一百周年也来谈谈不懂装懂竞争与竞赛艺术,在竞赛中前进——看关肃霜的演出所想到的创造和创新——对民间泥塑专家南式仁的谈话淘汰与消灭物质不灭和融汇贯通“横向借鉴”是需要的美术·戏剧·文学——一个老观众对戏曲的要求戏迷谈戏高调子未必调子高——和浙江美术学院教师沈岳的谈话我对笔、墨、纸的看法——和一位青年画家的谈话不要和历史开玩笑关于为人立传要有透明度对挂虚衔的看法在“时间的过滤”之后新源说“当场表演”和“逼上梁山”红心铁骨水龙吟——挂在新加坡威信大酒店的一幅《红梅图》从出书难说起“代沟”能不能填补?师友·往事知遇之恩 引导之情——纪念周恩来总理诞辰八十七周年三十年的夙愿——在中南海邓大姐家中作客和康有为论孙中山青松不老——回忆与胡老二三事忆达夫徐志摩和陆小曼从傅雷在法国说起川江棹歌——忆张大干尊重历史,寄希望于未来——对悲鸿的怀念中所想到的永寿——为潘天寿九十诞辰而作青春之火在燃烧——回忆赵丹回忆当年的“模特儿事件”一年两度到扶桑第四次到巴黎笑迎刘郎十度来——十上黄山诗话人生难得几团圆——四十多年前在新加坡的一段奇缘老梅香馥自年年——谈我的爱情生活
癸亥长夏,在上海衡山饭店,我约祖安来沪一起商量有关《存天阁谈艺录》和《艺海堂漫忆》两部书的定稿和增补篇幅问题。 我问:“文字齐了没有?还需要增补什么?” 祖安:“编辑部希望能多增补一些,尤其属于史料性的。” “哪一些方面?” “凡是您认为有意义的就好。特别是读者关心的又较少披露的部分。” 我沉思片刻说:“我记得你曾多次提到,要我从几个不同的侧面,谈谈我的艺术生涯和家庭生活。我想……就谈谈我的生活面吧。照时髦的说法,就是‘爱情生活’。” 祖安:“这太好了,社会上流传您的生活和爱情轶事,难免以讹传讹。您能自己披露出来,这是很有史料价值的。” “也许这方面你是‘缺档’,我就来‘补缺’吧!现在想来很有趣了。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在年轻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无所畏惧。但是真正懂得感情,并且能惦出它的分量,往往是在历尽沧桑之后。” “我知道您在晚年对生活中的感情是很看重的。这方面,我是很希望您能谈一些。”他说。 “关于罗曼蒂克的?”我笑道。 “当然更希望知道。自从您那次提出后,我等了您一年。” “好吧。不过要约法三章。第一,我想慢慢地讲,你要耐心地听;第二,我要从头说起,你要仔细地记;第三,我如实地说,你要忠实地记。” “这三条我一定做到。”他用手托一下眼镜框说。 “我再说一点,就是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头。思绪这个东西。似电光石火,稍纵即逝,一打断,就再也接不上了……其实,人都有一些自认为较珍贵的回忆。无论正邪善恶、美丑贤愚,心灵深处都有一点秘密。也会有不同程度的罗曼史。当然,我也有一些罗曼蒂克的往事……” “在当代还健在的老一辈文化人中,我可以说是较早接受西方文化的。也可以说,我是较少受封建思想羁绊的,也不肯用假道学来伪装自己。对爱情、对婚烟,我一直是根据自己的意志来行事的。我结过三次婚,第一个妻子是封建包办的,十四岁就由父亲作主订了亲。” (二)十四岁订亲 我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我母亲患病已很久。父亲把我叫到她的病床边,对我母亲说:“小九来了,趁你精神好,你对他说。” 母亲微笑着说:“你是一家之主,理该你说。” 我们刘家是当地望族,诗礼传家,讲规矩,一般是要父亲开口。但是我发现,从母亲有点烦躁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不想说。当时我不知何等大事,就诚惶诚恐地问:“请爸爸吩咐。” 谁知父亲很严肃地说:“小九,你也长大了。你娘身体不好,不能样样都管你,我们要给你订亲了。” 我听后吓了一跳。忙说:“阿爸,我还只有十四岁!” “这不是先订亲吗?定下亲事,明后年再迎亲。我们老了,要看着你们都成了家,也就省心了。”父亲回头向母亲望望,说:“你娘也晓得,这是一份书香门第,姑娘知书达理,人品不错。” 我呆立着,不声不响。父亲忍不住向我望望。我故意低着头,但我看到:他向母亲望时,母亲在闭目养神。停了许久,我问道:“父亲还有别的吩咐没有?”他摇摇头。我就如逢大赦,逃出房去。 趁母亲一个人在房里,我问道:“为啥这样早就给我提亲?” 母亲微笑道:“象我们这种人家,照规矩,也不算太早。不过……”她轻声叹息着,不说话了。 “我不情愿!陌陌生生订亲,我不要。” “提媒聘亲的,多半是陌陌生生的。再说——” “不用说了!”我打断母亲的话头说:“将来……不陌生的不也有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在娘面前谈自己的婚姻主张:“从小在一起,脾气都熟悉的才好……” 母亲原来一直微笑着在听。但听我说到这里,眉宇紧锁起来:“小九!不要说了。你的心思,娘已猜着。” 我想,猜着更好,就听听她的口气,忙说:“等我长大了,再定吧,只要从小有感情,将来你也可省心。” 母亲陷入沉思中。她过了半晌,才对我挥挥手:“你不要把这件事对你爹说。娘心里明白。”我想,娘真了解我,我一个字也没提,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这个“她”就是我的表妹杨守玉。我要对你说的第一个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