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的美人鱼
2008-5
作家出版社
隋明梅
717
无
母亲桂凤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背后生”的女孩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自然地背上了这根耻辱柱。尽管爹爹离家时给尚在胎中的她定名为“新春”,尽管她很快就小脚踏实地直立着行走于人世间,为男人所为,做男人所不能,但春天的阳光从没走进这个女人的心间,爱也只是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就去了。这一切不境,她认为源于那根耻辱柱。所以,她用少年的欢笑与青春浪漫去交换这根耻辱柱,女扮男装,顶天立地,守礼教规矩,灭性情欲望,屈无道之泼妇,退当道之野狼。可是,那份耻辱如影相随,聪明、美丽、懂事、能干的她无处可嫁。于是,她反自己投入到拆除那根耻辱柱的巨大工程之中,以摧残自己感情和央心以及后代众多女儿命运的勇气与毅力去拆除那根耻辱柱。然而,直至母亲回归大海,那根耻辱柱仍牢固地立在她心头。
隋明梅,按山东半岛的习俗,身为女孩儿的她被称为小嫚儿。小嫚儿长成大嫚儿后进入山东大学,四年后得恩师与众同窗力保走进北京。那是1982年。那年北京在热烈地复苏、成长着。随着这热烈的复苏与成长,一张名为《经济日报》的报纸面世了,于是,那个懵头懵脑的大嫚儿随着经济日报的成长而成长为一名高级编辑。1987年,作为深入大兴安岭火灾现场惟一的女记者,作为深入火场时间最长的记者,她和她的连续报道获得当年度的中国新闻奖特别奖。
第一章女人的怀抱属于男人男人的怀抱属于世界第二章女人说,下辈子绝不再做女人男人说,这辈子你就没做女人第三章只有身心非常之女人可能不以爱情为最高精神追求只有身心非常之男人可能会以爱情为最高精神追求第四章女人幸福地说,他爱我男人幸福地说,她可爱第五章女人是男人的窝男人是女人的坡第六章女人说,不想失去爱,我要等到永远男人说,不想失去爱,我须抓住眼前第七章寒冬里,女人对枯枝说,春天不远了盛夏时,男人对繁花说,春日苦短哟第八章女人情长命薄男人情长志短第九章看着女人和自己平等,男人勃然大怒:难怪女人诱我远离地狱看着男人和自己并行,女人恍然大悟:难怪人们赞坟墓为天堂
“我听俺舅姥爷说了,”桂凤说,“那一回海战是英吉利来打咱国,为的是逼着咱买他的大烟和细纱什么的,反正就是逼着咱买他国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一回日本人来打,为的什么?” “还能为什么?”陈氏说,“无利不起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漂洋过海地来打咱,定是瞅准了有大便宜捡。唉,海战,海战,战一遭这日子就往苦里出溜一步,唉,这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还得怎么个更差法儿!你们怎么生在这么个社会啊,雍正年间俺娘家……” “妈,”桂凤已习惯了母亲对美好过去的述说,也习惯了用各种方式安慰母亲,“咱家的闺女够有福的了,除了你,咱村哪个当妈的舍得拿鸡蛋清给闺女篦头发了?再说了,我的头发这么亮,不用蛋清也行。”说着扭头冲母亲挤挤眼,“妈,你呀,心里别老是觉得亏了俺姊妹几个,反正俺也没见过过去的好日子,心里就觉得咱家是最好的了。” “傻嫂儿,咱家算什么?也就是够吃够用粗粗巴巴地过日子。人家你二姐的小姑子,每回洗了头都得拿缎子擦干。那缎子多柔软啊,那才叫毫发不损呢,到底是官户家啊!” “妈,”桂凤噘起嘴,“我可不想学俺二姐——” “是啊,你不一样,没你二姐的心计又不像你大姐有忍性。我和你爹商议好了,这一回咱是不嫁那官户也不嫁大户了,人家呢,差不多就行,这小子呢,说什么也得是个我和你爹认得的,知根知底,再不能像前头她们两个!” “就是,”桂凤一脸孩子气地笑了,“他们哪个都不如俺爹好!” “打嘴!”陈氏笑道,“你这嘴呀,什么时候才知道拐弯呀!傻熳儿。” “我才不傻呢,”桂凤回头对母亲一笑,“心里知道什么是好男人——就像俺爹一样的。” 陈氏凝神打量了女儿一会儿,说:“你呀,是叫你爹宠过头了,我早就和你爹合计过了,将来必得给你找个年岁大些的,你呢,从今往后也得长些记性,记住自己长大了,是大闺女了,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是——” “是贞良之家的大闺女——哎呀妈,我早记住啦!” 陈氏剜一眼女儿:“记住了?那怎么能偷着放松奶绷子?” 桂凤羞愧地嘟哝一声“妈”,把小脚伸给母亲。 陈氏开始给女儿缠脚。今天的缠脚布是极薄的、上了湿浆的洋力士布。为了不增加脚的厚度,陈氏只裹了两层便停下手,然后用线缝死。桂凤咬着牙,几乎不敢呼吸,任母亲缝着裹布,额上冒出一层汗珠。“等布干了,会更绷,”陈氏说,“你就忍着吧。” 街市上响起秧歌锣鼓声,保长家的和一群女人来了。 “啧啧啧,”三婶用手比量着桂凤的小脚说,“这脚可是比你俩姐的都小呢,我敢肯定今年这个头名状元你拿定了!” 保长家的说:“真真是三寸金莲啊!桂风,就凭你这双小脚,大婶我把亲事给包了!咱找个一等一的又富又贵的大户人家!” “就是,没有十条船八匹马的人家,咱桂凤是坚决不嫁的!” “还有啊,那男人也得会疼人,要不咱这小脚不是白缠了?听说呀,这女人要是脚小,男人愿意弄嘴里含着呢!俺这辈子是没尝过让男人含嘴里的滋味。桂凤,你给争争气,嫁个知疼知爱的好男人,回来给俺说说,叫男人含嘴里是个什么滋味,那不得浑身都酥啦?” “快别骚了,人家桂凤小闺女家家的,哪懂你们那胯子里的臊事儿?” “这你就不对了。小姑娘?现今是越小姑娘越大胆呢。我上个集才知道环黛庵那个清风为什么出家了——说是呀,她十六那年,家里的私塾来了个先生,她就看上这先生了,这先生也喜欢她,成天给她作‘屎’作‘尿’的。” “人家那叫作诗,就和过年的对联差不多。”桂凤笑道。 “管他屎尿呢,反正是先生给她屎,她把身子给先生。啧啧啧,不知吃了几个豹子胆,这屎来尿去地弄大肚子了,她家里跟先生说你娶了她吧,你们猜那王八蛋先生怎么着?他不肯娶她!”
女人的怀抱属于男人,男人的怀抱属于世界。 拯救起男人,粉红色的美人鱼向岸边游来。潮退了,她被留在岸难上、留在男人的身边。她流泪,她涅檠,她成为女人。女人被缠着足,被男人吸引,被男人抛弃;女人繁衍着直立行走的女人,顶天立地的女人,只是,女人依日缠着足。 母亲桂凤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背后生”的女孩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自然地背上了这根耻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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