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桐
2010-3
广东省出版集团，花城出版社
沈小寒
176
乡间少女百里桐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中途在乡村落脚的商人与她种下梧桐树，十四岁的桐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商人一见钟情，开始了没有承诺的等待。并不一定期待嫁与他结婚生子，只是期待再见一面，桐怀着这种期待，看着树苗在来年的春天发芽了。 随着时光的流逝，两个姐姐，作为义兄的皇上，妈妈，义弟，侄子，作为前王朝支持者的朋友，恋慕她的四个男人，义女，几乎陪伴她几十年的朋友都相继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时代不断地前进，从古代前行到了现代，历经三代王朝的变迁与社会变革。为了死去的人寄予的希望，桐不断地幸福着，九十岁的时候写下自传，成为知名作家。哪怕头发已经花白，少女时期纯净的眼神还是不曾改变。 一百一十四岁的桐最终死于梧桐树的树阴下。此时，她和商人一起种下的这棵树已经整整一百岁了，意味着桐一百年的等待。 至于商人到底是背叛了与桐的约定还是死于非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桐在等待商人的时光中一直因这个梦想而不断地纯净自身，不被污秽的现世所玷污，最后以水离开地面的姿态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流萤谰曲二、叶翼拈枝三、重语轮花四、蓝草蝶影五、幽雪林风六、樱花三弦七、堪尘香年八、木镜双曜九、驳影遗月十、紫云挽泪十一、千百里桐
秋天很快埋葬了相思，天上落下了洁白好看的东西。一片片，轻盈为人知地坠落在这不知名的地方。 家门前强风卷起桐的衣衫。桐仔细向着小树走去，蹲下身用绳子一点点捆绑好树干。 少女仰望肃穆的天空，雪坠落下来，凝结在乌黑的睫毛上。姐姐打伞为她遮住了漫天大雪。 “姐姐。”桐笑了。 冻结的小溪水上映照出耀眼的日光。树枝颤抖的声音一直从远处传来。 “桐，你在屋外面这么久不冷么？”蓝问。 “没事的，姐姐。” 桐轻轻走过，她回头，看自己浅浅的足迹再被新坠落的雪掩埋。 蓝走到桐身边，把伞递给她，那一刻，桐很吃惊蓝的手竞已变得这么粗糙，不禁潸然泪下，眼泪再被空气冻结到了脸上。 蓝什么也没有注意，只是一个人再回到屋中，进那间摆着可能占用她一生的纺车的房间。 每日阳光在桐的发问掠过，每夜星光就在她的头发上舞蹈。 雪埋葬了累积三季的遗物，只将它们永远珍藏。 风儿沙沙作响，偷走你睫毛上的泪，你踏过的每一寸雪地都弥漫着苦涩的气息。真挚的爱，希望永远停留在圣洁的雪上，散发到永恒的空中。温柔的眼睛会永远看着你，给予永远的柔和和宽恕。 千里之外传来遥远的脚步声，清晰的脚印印在洁白的雪地上，踏雪无痕。 “姐姐。”桐本能地想要叫醒蓝。 连叫两声都没有回应，她急忙去看蓝的床铺，被子枕头已经叠放得整整齐齐，她人根本就不在。 桐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纺屋，试探性地对着门叫了一声：“姐姐？” 门里根本就没有作答的声音。桐推开门，发现里面也是空的。走遍了整个屋子都不见蓝的踪影。 她戴好帽子，拿着斧头和匕首，走出了家门。 风凛凛，雪漫漫，雾气缭绕的蒙蒙亮的清晨还显得十分模糊。狼的叫声没有让她的脚步停留，远处绿油油的光，那是吃人的光，在等待着猎物。少女只是攥紧了匕首，漫无边际地上山了。风雪中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匹狼出现了，接着两匹，三匹，四匹……直到整个狼群出现。狼群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的眼光。虽然以前放羊的时候，偶尔也会碰到几只狼，却从未碰到过狼群。 “你不要过来。”桐紧攥着匕首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少女只一步一步往后倒退，脚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一面持着斧头，一面回头看，是姐姐的斧头，旁边的雪地上满是血迹和残渣，木柴散了一地。“姐姐！”桐惊叫起来。姐姐被狼吃掉了。逝去的人会有什么怨恨呢。而这惊叫却似乎更加震怒了狼群。它们已经咧开了嘴露出尖利的长牙。桐抽出怀中的斧头。一只狼扑了上来。伴随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尖厉声音，狼的脑袋掉了下来，血沿着斧子一滴一滴落到雪地上，殷红开了花。狼群几乎一起拥了上来。桐麻木的双手挥动着斧子，她的脸上，身上被抓得伤痕累累。眼前的景象几乎看不见了，只是盲目地挥舞着。尖牙的威胁仿佛就罩在脖子周围，狼嘴里的腥臭让人窒息。绿光在周围刺眼地闪耀着。 她的脸上，身上留下疯狂狼群的抓痕。尖叫声不断回荡着。少女洁白的衣衫，脸蛋，秀发上溅满了鲜血。 要活着，活着回去，陪伴母亲。 守望的梧桐在寒风中摇曳不定。 桐用麻木的双腿在狼群里不断奔跑，麻木的手挥动着斧子。 身为人类，也有一种职责叫活着。当最后一只狼的身子软下来，桐的瞳仁涣散了，带着自己的匕首、斧头和姐姐的遗物，一步一步走回明亮的小屋，回到母亲那儿。 看到桐的衣衫和脸蛋上都是血淋淋的抓痕，血从她右手提着的斧子上不断滴下来，在雪地上蔓延。母亲抱住桐哭了。桐却已经呆滞了。“松手吧。”母亲温和地说。桐紧紧地攥着斧子，不肯松手，然后泪就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了。母亲为桐上好了药，该流血的地方却还在流血。“妈，妈。”桐无力地叫唤着。母亲抱住桐，圣母给予幼婴的温馨是任何一个母亲都可以做到的。“桐，不要吓我，好不好。”母亲泪如泉涌。冬天会很快很快过去的。明媚的春天像最珍贵的种子，正静悄悄地埋藏在雪地之下。“狼群！狼群！妈！妈！”母亲点燃了蜡烛，桐睁开了眼睛。“妈妈，会永远在你身边的。”母亲恬静明媚的眸子荡涤了少女心中久久不能疏散的恐惧。在失去了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她却要掩盖住自己的悲伤，去安慰另一个女儿。 雪季正慢慢暖化，新生的嫩芽正藏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犄角旮旯当中，远方的脚印步步逼近。 “母亲，是音乐声吗？”桐问。 “没有吧，桐。” 天上的雪还是飘啊，飘啊，直到掩埋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狼群的尸身，却也无法埋藏血腥的回忆。 雪停了。 阳光带去残留着血迹的白雪。 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 “贵妃驾到！”侍者在门前威严地说。 光灿灿的轿子落在残留的雪上，那情景仿佛太阳坠落在了大地上。那太阳仿佛要融化眼前的一切。一只纤白的手拉开了帘子，贵妃一身珠光宝气出来了。 母亲跪下。 “姐姐。”桐跑过去，流泪了。 “桐，你受苦了。”钟的声音清幽雅静。 “钟？”母亲的眼里泪光闪闪。 “是，这一次在海上度过了三个月。”钟说，“怎么不见蓝那个淘气的孩子呢？她到哪里去了？” “我们去看她吧。”桐说。 梧桐已经高过了桐，春风吹拂着桐的脸庞，把她的衣衫吹得四处飘荡。桐交给钟依然残留着血迹的斧子，沉默了。 “我们的生活已经很窘迫了，蓝只得去砍柴，饥饿的狼群吃掉了蓝，当时我上山只找到这个。” 风吹动着秀发遮盖了她们的眼睛。 “不要给我看这个！”钟扔掉了斧子，泪水像决堤一般，融开了地上的一片雪。 “姐姐。”桐说。 “这是我的过错，我自己享受着荣华富贵，却让妹妹被狼吃掉，我不能，再失掉你们。” 桐握住钟的手，发觉竟然冰冷得异样，便握得更加紧，想要分给她一点点温暖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