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
2011-3
江苏文艺出版社
陈世旭
260
《登徒子》李贺任职于省作协,文章写得不怎么样,却风流多情,在多个女人之间游走,处处留情,又处处绝情。在遇到电视台记者陈蓁后,他以为遇到了真爱,煞费苦心地追逐陈蓁,但最后所谓爱情还是镜中月水中花,陈蓁黯然离去。在省作协专业写作的梁平,帮一个寺院编庙刊,未料好处没捞到,却惹了一身腥;省作协要建创作基地,没想到山清水秀的环境下,却是各方力量的博弈和赤裸裸的利益分配……在一系列长卷般徐徐展开的丰富的社会背景下,小说生动刻画了省级作协里一群文人的众生相,展示出一个转型的时代里,人们在权力、欲望追求中的浮躁心态和异化状况。作品画面开阔,从国内到国外,从文人的笔会到政界、商界,场景真切,富有社会的气息和真实感。而主人公李贺在更切实地接触真实的社会后,开始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赎之路,显示出一个良知未泯的知识分子在时代的变动中所受到的震荡以及对自我位置和人生意义的重新认定。
陈世旭,1948年生,江西南昌人。当代作家,曾发表《小镇上的将军》、《镇长之死》、《救灾记》等优秀中短篇小说。还出版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以及散文随笔集等十余部作品。 现任江西省文联主席,江西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
朱老师是个感觉粗糙的女人,又把王守信看得那么一钱不值,除非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事实,否则什么也不会猜疑。_王守信一如既往,只要朱老师在,他永远是闷声不响,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她起先有些惊讶自己,在这个家进进出出,怎么会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那么没有愧疚?似乎已经发生的那些是本该如此,早已注定了的。后来就渐渐坦然:她没有什么对不住朱老师的,朱老师并没有失去什么,只不过王守信多得到一个女人。朱老师既不爱王守信,也就不必限制王守信爱别人。 王守信是爱自己的,她确信。对于他的已临黄昏的人生,她的青春是至高无上的奖赏。如果不是那样一个神差鬼使的机缘,那一切对这样一个迂腐得发霉又形象丑陋的老男人,只能是一个馋涎欲滴的色情梦想。“你这家伙真有艳福。凭什么呀。”她有时候会半真半假地拍王守信黑黄的胖脸。 她当然不爱王守信,当然不会跟朱老师争夺王守信。她还处在等待白马王子的年龄。每天有那么多准白马王子在她身边转悠。可怜的小男孩们为她神魂颠倒,就像印第安人崇拜太阳。一天一封信,随后是一天一个电话。他们不敢奢望回信,甚至不敢奢望她阅读。电话则只是为了证实信已收到……如果还有什么斗胆的想法……就是为了能够跟她通话。她回宿舍背后常常跟着尾巴,她进了房间,他们还会在对面的墙根下痴痴地站半天。 这样的小男孩太多,烦死她了:“好好学习,别胡思乱想!祖国在等待你们成才的消息呢,乖孩子!”她对每一个都乱打哈哈。 在她的春梦中出现过的唯一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人是校管弦乐团的指挥左兵。左兵正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艺术系研究生:高挑白皙,浓发纷披,眼神忧郁,让多少女孩着迷,形容为徐志摩的诗。他有足够的理由自负,但他对自己所有的优势似乎毫无自觉,对所有人——无论男生和女生——都平静而谦和。大家也都喊他“大哥”。每次排练和演出结束,他都坚持送她回宿舍,因为她的宿舍在校区最偏僻的角落,一路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的絮叨。她不是一个见谁都话多的人,但总有无穷的感受想说给他听,她觉得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喜欢被他赏识或指点。他极少打断她的话,最多及时表示一声肯定或否定。他真的就像一个大哥。如果是晴天,他们之间就永远隔着他的自行车;如果忽然下雨,他的雨衣就只给她披着。私下里有过议论,以为他们会成,但她知道不会。她知道乐团的第一小提琴跟他好,也觉得他们更般配。人生不可以重来,她只求左兵是他大哥。她希望自己有的是一个大哥,而不是一个比自己还像女孩的弟弟。至于爱情,她还需要等待。 而现在,这样的等待也已经因为王守信的侵犯戛然而止。她无疑是不情愿的,但没有委屈。她是成年人了,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说王守信是一种侵犯未必尽然,如果重现那一幕,难免不让人指责是她勾引了对方。即便那种勾引并非预谋。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面临当时那样的情境,谁能把持?在那之后,应该承认,她有了对王守信的需要,就是那种赤裸裸的肉体的需要。王守信每次都慌乱而匆忙,她刚有一点感觉,事情就结束了,让她有了一种非要找到尽头的执拗。一旦接到王守信的短信,她立刻就会心旌摇荡。在觉得该有短信而不得的时候,她会难免怅然。她的生命的激情是那么旺盛,她骨子里有着天生的淫荡。这就是为什么,她觉得是自己更让自己恐惧。 她没有报考研究生。王守信以此作为一种引诱,她觉得可笑。她已经失掉的,岂是一个学位可以挽回的?毕了业,她就会离校,未来会怎样,她不愿多想。她相信老爸的那句口头禅:船到桥头自然直。而现在,她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被一个男人的短信套牢。她永远不能想象,当她的身体已经被一个男人占有的时候,还可以有另一个男人能够进入,即使是左兵那样无可挑剔的男人。 但是,她犯了跟朱老师一样的错误,过于轻视了王守信。 那个下午,朱老师送几个学生去远郊开发区的企业实习,她看着他们上了车,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激动。她知道王守信在家。每当遇到这样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她想很快就会有他的短信,但她没有必要等,完全可以给他一个惊喜。并非为取悦他,只是她乐意看到他那种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的样子。 她开门和进门的声音很轻。但是里面的声音很清晰:喘息,呻吟,床笫的动摇,声声入耳。 对于性,她还只是刚刚觉醒,远远说不上成熟。每次她都在那个单一的姿势中闭紧眼睛,听任王守信的压迫和撞击。事后她从不认真打量光着的王守信,总是让他尽快穿上衣服。她始终克服不了下意识里的羞涩。现在,她是第一次从一个俯视的角度看到趴在性交中的王守信:手和腿短而肥,身体的主干部分像一个完整而松弛的肉团,因为激烈的蠢动,已有的丑陋被加倍放大。 想起自己竟然也曾一丝不挂地敞开在这样的肉团底下,她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是她主动的。她想考我的研究生……” 王守信后来在电话里哀求她至少再给他一次机会。 她每次都没有听完就结束了通话。她曾经看到过王守信接收的短信,上面只有一组数字:“7758”,她没有在意。如果在意,她当时就应该明白的,那是“亲亲我吧”的谐音。 那是一段黑色的日子。除了吃饭、上课、睡觉,别的时间她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做的事就是洗头、洗澡、洗衣服、洗鞋袜、洗被褥,甚至桌椅床架,冲刷宿舍的门、窗、地板。她变得格外多疑,即便大白天也不敢独处。宿舍没人,她就抱本书去人声鼎沸的操场。 她不再去朱老师的家,拒绝得毫无理由也毫无余地。朱老师终于知道了真相: “是我害了你了,丫头……我以为他不敢……那是个畜生,我早该让你防着的……” 朱老师仿佛是在那一刻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她的什么姐妹,而是她的长辈: “如果怀上了,我领你去做人流,我有个学生是妇科……” 她直直地看着地下,摇摇头。 ……
《登徒子》:小说具有一种睿智、敏锐而质朴的洞察力。它并非要使读者吃惊,而是与他们一起在带有忧愁及悲伤的自我抑制中,求得更清晰和宽阔的视野,从而认识精神的价值。它让我们的心最终变得平静、温和。 省级作协里一群文人的众生相、一个良知未泯的知识分子、在大时代的自我精神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