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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補習班

游乾桂 著 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
出版社:

九歌出版社有限公司  

作者:

游乾桂 著  

页数:

224  

前言

  剛從偏遠的宜蘭北上就讀大學,人生地不熟,有點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困窘,系上知曉難處,替這些離鄉背景的鄉下孩子,選了一位學長當天使守護,讓我們得到最好的照料,天使一詞的印象由此印烙在心,我明白它是上帝的使者、守護的神、庇護者。  補習班,字面的意義是補充學習,指的是在某項才華上有所欠缺者的補救教育,印象中只補英數理化,少有其他,就因如此,我竟突兀的想及,可不可以補補道德。  在演講結束,一位小學老師與我談心,話語中語重心長,他指陳現在的教育,什麼都不缺,就缺德,意指德行真的有所欠缺,該來補補習。  於是我奇異的聯想,可否開一家天使補習班呢?讓更多人因而成為天使,書名就此確立為《天使補習班》了。  善念一直是我用心思索的主題,因為它揉合極多的元素,包括了慈悲喜捨、同理心、關懷、愛與宅心仁厚等等,當人都具備了這些人格,社會一定溫良恭儉讓,不會處處機鋒,不必小心提防。  善是一個人的中心線,醫生如果少了善念,就非好醫生,沒有醫德,眼中只有錢,則是惡醫生,用醫術殺了人,則是殺人狂魔了;科學亦復如是,以人為本者是科學家,帶著仇恨者,則是恐怖分子;食品營養學家也是如此,宅心仁厚者,會慎重研究每一種由口而入的食物,無德者,只想及眼前的利益。  設身處地是善的另一面,這樣的人才會懂得站在他人的立場思考,明白父母親老邁,可能面臨的問題,需要的幫助,必須的關心,否則老無所終就是悲劇了。  日本有一本小說令人印象深刻,它是作家深澤七郎的作品──《楢山節考》,描述古代日本鄉下人民生活窮苦,男人為了生存,每天辛苦工作,女孩一出生就賣給富人換錢貼補家用,只求一餐溫飽。  鄉下有個不成文規定:老人家到了一定年紀,要由兒子背到山中等死。因為沒有多餘糧食可以負擔養育,老人下場悲慘,最後葬身山谷。  故事中的老人家阿鈴婆婆,在她七十歲的人生旅程中,從未抗拒過時代和社會加諸身上的律法與箝制,導演最後依然讓她上了楢山,認命地順從族群的安排,自生自滅終老。  這座古老的楢山,老人的墳場,早已不在了,但我卻擔心著,如果不教善念,一座新的楢山可能正在誕生中。  可惜,我們的教育仍舊只教考試、分數,把這個社會構成的最美的東西遺漏了,但是社會不善,我們如何住得安心,活得愜意呢?  知識分子常自比為習聖賢書者,可是卻常一知半解,就以孔子的儒家為例,他早在《論語.學而篇》中就清楚載明了一件事: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孔老夫子言明一事──做人第一,學問第二,他指陳教育最重要的責任是教做人,而今有嗎?  做人的重要不言可喻,我把它偷偷的移植進了這本書中,給友人試讀,令人驚奇的是他們全喜歡,這當包括「九歌」的編輯群,於是催促著我寫成一本書,請了很好的繪者曉勤成為繪製的夥伴,還很寬容的給了我一年的時間,讓完成的稿子沉澱,發酵出甘醇的味道,我在去年清明交出初稿,九歌總編輯素芳利用假期閱讀初稿,並且迫不及待告訴我心中的激盪,她的美言對我來說,是鼓勵,也是鞭策,更代表這一類文體的書寫是感人肺腑的。  這本書在我的百本作品之中算特別,我自己由衷喜歡,希望讀的人全喜歡,讓它成為一個有意義的運動。  我私下與編輯談到想辦一個「天使節」,讓每個當過天使的人說出快意,社會有太多獎項了,但沒有人想到替天使頒個獎,我也想做一件事,如果這本書能引動共鳴,辦個「天使寫作賽」理應不錯,讓人寫出當天使的心得。  以上純屬狂想。  我對善念的聯想並非憑空而來的,它有些出處。  保險這一行,我自陳有些偏見,心中一直不懷好意,把它視若騙術,敬而遠之,但自從遇見高許定先生之後,有了改觀,讓保險回歸原來的位置。  這個人很特別。  但特別在哪裡?三言兩語說不上來,大約是善念吧。  第一次與之見面是在南山人壽邀約我的講座中,一如往常,演講、售書、簽名、拍照、散會,他來與我閒聊,並且買下當天所有未售出去的書籍,至於做何用途我便不知了。  我驚訝莫名,但未過問,與他一起搬書上車,結束一天的忙碌。  對我來說,這樣的舉措不算少見,也就沒有深思了。  之後,我們有了來往,他偶爾帶了朋友到家造訪,又是買了一堆書,或請我赴學校演講,再買一些書,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幹嘛用的?」其實不用分說我都明白是送人的,但送誰呢?有的是他的客戶,有些是他的友朋,有些是學校的老師家長,他把賺來的錢一部分用在佈施一事上,算是慈善事業。  有一回,他付了錢請我去溫泉會館做一場講座,溫泉會館?是的,如假包換,我開講,吃自助午餐,會後還有健康檢查,招待的對象就是他的客戶了,每一個人都想賺錢,但這個人卻把賺來的銀子花掉。  那一次,我經由他多認識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位是加拿大籍的餿水先生劉力學老師,隔沒多久,高許定打來電話,一夥人登門拜訪劉老師三芝的有機農園,這一次,劉力學讓我添了許多反思,他告訴我,自己最明白房子的需要,理應自己蓋,而他真的是實踐者,房子由自己監造施工,有火力發電,也有風力發電。  有機蔬菜最是令人難忘,不知是否玩笑話,他說種好菜賣給最需要的人,重病的人先賣,有病的人次賣,沒病的人不賣。  我聽到這個「外」人的教育哲學觀與環境保育觀,令人動容不已,我發現愛台灣一詞,該由他代言,他可以為了沙灘的潔淨,與開著沙灘吉普車的橫行者對峙,家人替他捏把冷汗,他卻以為理所當然。  高許定的大夢,一直盤旋於心,有錢的話,他想從事青少年犯罪防治的工作,問我可以幫忙嗎?我明白這項工程要錢要力要土地,不知是否可成,如果能夠,我許他一個承諾,一定傾力幫忙了。  高許定說他從我身上學了許多,只是他不知,我從他身上學了更多。  思妤是另一位提點我善念的人,我們的結識還是在演講之中,從買我的書開始的。我答應《講義》雜誌做一件事,在演講中介紹它,如果因而有了訂單,便回撥一些錢進我的戶頭,成立「慈悲基金」,這項美意後來被我搞壞了,我根本不知如何「插播」這件事,總在演講時說得吞吞吐吐,很不踏實,便不了了之了,她是第一個響應者,應該也是最後一位了。  之後,她大量採購了我的書,並以一套大約三千元的數量,長時間訂書,寄給偏遠地區的學校、女子監獄、她的親友等等,我已經數不清數量多少了。  嚴長壽的嫂子是我的讀者之一,同樣在一次機緣下,買了我的第一批書送人,之後陸陸續續買了很多回,我把她視為大姊,新書出版便寄上一本,沒有料到,她竟因而再度採購一批,我明白她有買書贈人的習慣,而且不止買我一個人的書,只要她以為對社會有益的書,便出手闊綽了。  小石,是我服務於精神病院時期的友人,他像天使一樣,教我更多善念。  他的小錢常有大用,有一回,我開著車載他去北市郊區的一棟公寓,他問我可以等他一會兒嗎?  他快速下車,沒多久便出來了,滿臉歡喜。  原來他帶了救急的錢送人,公寓中住的是兩位年邁、無女無兒的老人家,靠著老人救濟金過活,以前做點小生意,還能自足自給,而今老了,貧病交加,無人可奉養,只好伸手向我的友人借了。  借?  是的,但不可能還的,可能也還不起了,他在兩老身上至少花了三、四十萬元,而他一個月的薪水也才五、六萬元,並非富者,家庭也有自己的負擔,卻又助人,保持歡喜,無怨無悔,真是不易。  我常在想,什麼樣的動能,使之與眾不同,人家是守財奴,而這些人卻都是布施者,他們都說,錢是取來用的,至於誰用都無所謂,原來如此,才能如此雲淡風輕,這件事讓我理得了一個觀念,善是可以教得來的。  身教最好,如果不成,那就言教吧,再不成,就用好書來教,這大約就是我書  寫這一本書最初的意圖了。  出版社約稿,鎖定我的親職教育的書,因為好賣,但是九歌出版社獨具慧眼,發現我更適合寫散文、短篇小說,覺得我的文章中,藏著常民文化裡的真、善、美,值得與人分享。  熟悉的作家一度懷疑過我的門派,偷偷考據,說我有太極的陰柔,少林的內斂,武當的剛強,以為是旁門左道,有些老頑童周伯通的「亂流」,其實我的文體有其師承,某種程度受了大陸老派作家汪曾祺、楊絳,以及魯迅等人的影響,不寫文字,只寫文章,把它當成情感的載體,在平凡的文字中抒發真性,讓人讀了動容。  早期我閱讀汪老的作品《受戒》,便被這種說故事風格的寫法所吸引,像極了我在老榕樹下聽耆老說故事的場景,韻味十足。  汪曾祺師承沈從文,那就難怪了。  楊絳的文體也很特別,看似平凡卻不平凡,一個特別的寫家,魅力獨特的引著讀者往一個有意思的方向前進,我閱讀她的《幹校六記》、《我們仨》、《洗澡》等書,與最近的一本《走到人生邊上——自問自答》,直覺受益良多。  我用感性與理性兼備的筆觸,書寫我心中自以為是的美好事務──善,它一直是我信以為真的,聯結人與人之間最美的紅絲線,把原本情感薄弱的社會結盟起來,讓人懂得站在他人的立場思考,這也才是這個社會真正的核心價值。  如果這本書有些價值的話,我猜是一粒等待萌芽的種子吧!我想種在每個人的心靈沃土之中。  如果這本書喜歡的讀者很多,錢賺得夠多,我還想再做一件事:買一塊地,蓋一間「人文書院」,傳遞善念與美好生活的夢想。

内容概要

  名作家游乾桂以文學角度書寫人間至情至善的故事。  坊間加強各種才能的補習班林立,而獨缺這本,全世界空前且唯一補強「善」的心靈補給站。喚醒深埋心底的悸動,循序漸進,用全新的眼光看人生。  描寫與父親最後七天的人生巡禮,細微互動,令人動容;照顧患有老年癡呆症的母親細膩的情懷,真摯感人;與鄰人友朋的互動疼惜,仿若親人般親密體貼。  游乾桂從心理輔導、親職教育的書寫領域跨界,將心底醞釀十多年的理念沉澱整理,以文學角度,深入淺出書寫成人的心靈散文。從父執輩身體力行獲得「善念」的萌芽啟發,繼之推廣友朋鄰人間的「善行」動力,並將廣及陌生人、動物間的大愛、善舉。  全書以想像力輔以真實故事,虛實之間,處處可見善滿人間的溫暖,啟發讀者對善的念力、行動力,喚醒人人遺忘已久的「善」,當個傳播發揚善念的天使。

作者简介

  游乾桂  集合了作家、專家與演說家三種角色於一身,書,而是種籽,他希望透過演講傳播、以書來深化,持續地書寫一種理想。他的書不論親子或童話,本本均深受家長、老師家長信賴。曾任818醫院、台灣地區婦幼衛生中心、建國聯合診所心理師、《父母親月刊》總編輯、宜蘭生命線主任等職;目前是鞋子兒童劇團發展顧問、中國健康家庭協會秘書長。目前已出版著作逾百本,包括《放手,就有桃花源》、《轉個彎,就是天堂》、《樂活在人間》、《活得好的100個理由》、《想飛》、《嬉遊記》;《閒居七年》、《打造心靈家屋》,《少年生活家》、《少年思想家》、《爺爺的神秘閣樓》等。

书籍目录

自序:天使是教出來的(自序) 第一學程善念的啟動父親的最後七天 三個媽媽情義老人 那一年的颱風夜 一筆勾消的日曆 天井有鬼 第二學程善行的分享兩斤茶的祕密 松伯偷雞 司機的慈悲課 化身天使 林爺爺的喜事 還願 第三學程善力無限廣許願池心中的佛 雲端的圖書館溪中行善 鳥在空中 寵物哲學家 輪迴 覺悟的旅程

章节摘录

  我看見他的臉,帶著微笑,淺淺的,如此安詳,許是覺得不虛此生了。  脫下父親的雪白襯衫,我動作緩慢,慢條斯理的,把它摺成了他喜歡的四方形,有點豆腐狀的,輕輕擺在床沿,斜出三十五度角,用餘光掃瞄了他一眼,不動聲色的起身進了浴室沾濕毛巾,摸一摸,大約冷熱適中,柔滑的在他身上來回擦拭,這一刻,瘦骨嶙峋的身形完全畢現,短短瞬間,電光石火,我完全明白,與他當父子的時日恐怕不多了,突然鼻頭一酸,眼淚竟不聽使喚的,偷偷從眼角滑了下來。  我怕他瞧見,別過頭去,用袖口擦乾了它。  「歸仙了!」  那一天,回到熟悉的家,父親脫口而出,講了一些不祥的話,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彷彿知道自己來日不多,將要歸仙了,這話的意思大致我懂,就是死了以後上天堂成了神仙,但此刻聽著我卻犯嘀咕,不許他如此英雄氣短。  從小到大,他都是我心中的英雄,似信仰一般,一直以為他是巨人,不會倒下的,怎麼可以說如此喪志的話,我看著他,心中默念著:「不成的,你不會歸仙的。」  想歸想,卻難違背上帝的旨意,大約就剩一個星期了。  黑影如鬼魅般,黑漆漆的壓了過來,震住心頭讓我跟著喘不過氣來,眼前的父親,說話的力道明顯大不如前,氣若游絲,他的預感,其實也是我的憂心,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但眼淚早已潰決,不聽使喚了。  許是淚眼婆娑,眼前竟一片模糊,漫漶起來,我不敢作答,怕父親耳尖,聽出悲愴,自顧自的低著頭使勁的替他擦背。  「瘦削極了!」  父親拉住我的手,欲言又止,我輕輕拍拍他的身子,無語問蒼天,我觸電般的摸到肋骨,發現他的身子比實際看起來的還要瘦削,我偷偷的,由手到腳慢慢定睛打量父親,的確近似皮包骨了,身體因為病的關係微微顫抖著,讓人不捨。  我非常不願意,但卻不得不同意,眼前的這個人,很快將會成為記憶,埋入土中化做一堆枯骨,最後變妝遺照,掛在牆上。  父親與我,一直似近猶遠,冷默與熱情交織,嚴肅與威武的背後常常藏著童心,他的冷血從一些小事看得出來,比方說,我偷偷挨近他的身旁,卻被他的冰冷打了回票,有時候不小心,四眼交會,他會緊張兮兮的把眼神閃掠,避開了我;父親與我的對話很簡單,缺了起承轉合,回來了哦?代表我從台北回到了宜蘭,要走了嗎?意謂著我準備從宜蘭返回台北,這一層謎樣的關係,既熟悉又陌生,我們想彼此接近,卻又不由自主的逃脫。  在他罹患癌症之後,我們意外添得貼心的奇異的旅程。  事實上,他的心並不冷,只是不懂表達,他很關心人,這可以從一些自然的小動作看得出來。  蘭陽的雨下得密集,一年有二百多天陰雨綿綿,幾乎天天有雨,讓人疏懶於撐傘了,父親不喜歡帶雨具,但可捨不得我淋雨,於是有了變通之道。  雨珠滂沱落下,他會脫下身上僅有的一件外套,遮蓋我的頭頂,外套淋濕了,再用鐮刀使一點力,輕輕畫下,姑婆芋葉應聲落地,被他當成花洋傘,遮住滂沱劇雨,輕輕的摟我入懷,那一刻,我好希望時光靜止,一直在他懷中。  這些舉措根本不必多說,任誰也感覺得出來出自一個父親的愛,但他硬是不從嘴邊溜出半句,只是默默行動。  我一直喜歡雨天,也許不是喜歡雨,而是喜歡雨天當中,來自父親的溫情擁抱,一分說不出口對愛的迷戀吧。  宜蘭的冬天異常的冷,大約是東北季風引來的水氣,把風冰鎮得冷冷的,像一顆變化球似的,由頸部的細縫鑽了進來,在胸口打了個轉,直逼心扉,冷得打哆嗦,風時而交織著雨,就更令人難受了。  沁涼的風,短近輕重很有節奏的拂吹著,天空初亮,我便被媽媽喚醒,準備好一天的食物及點心,與父親騎著單車,上山摘柑橘,冷風夾帶著東北季風帶來的絲絲小雨,刺痛的打在臉上,發出吱吱吱的叫聲,我因受不了,口中吐出呼呼呼的氣。  父親停下車來,不動聲色,在我的臉上裹上一條毛巾,不讓冷風鑽進我的身體,凍了我,妥當了,拍拍我的肩,淺淺笑了一下,跨上車,兩個人再度在風中趕路了。  山上比起平地冷了二、三度,一個九歲的小孩子,實在受不了冰鎮的凍寒,父親在山上蓋了一座簡易小茅屋,寒流來襲,冷冽非常,他便主動喚我先入內躲著,等他把農事做完,一起在冷風中騎上五公里的歸返之路。  他帶我上山,原來不只是工作,而是陪伴,用一種私屬的方式,伴著我並且試著一點一滴教我如何成為一位好農夫,即使我後來沒有因而務農,但這項經驗卻也豐富了我的記憶。  我與他的關係,幾乎都是用身教的,很少言教,而我也慢慢學會從這些過程中,理解他的愛與關懷。  考上大學,北上就讀,與他相處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了,在我離開家之後,他變急躁了,急著讓星期一變成周末,急著讓周日之後的時間靜止,急著要我別急著回學校,這些動作我完全感覺得出來,他想替我打開心房,走入我的世界。  秋高氣爽的傍晚,他刻意的坐在屋旁的曬穀場突起的坡坎上等我從台北回來,他由懷中抽出一包平價的、四塊錢的吉祥牌香菸,火柴在盒上輕輕畫下,嘩的一聲點著了,煙霧從手指溜了出來,他吸了一口,吐成一圈圈的煙霧迷漫,飄掠過稀疏霜白的髮梢。  爸爸見我從公車上下來,拎著大包小包,露出淺淺的笑,起身迎我。  「阿爸,在等我?」  「沒有啦,在吹風。」  老是不敢正面作答,岔開話題,轉了幾圈之後才回到正題,我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他的口水在口中吞吐多次,欲言又止的,乾笑了幾回,終於把話說出了口。說秋伯託人來作媒,問我要不要?天啊,什麼要不要?當時我才大二,腦袋裡裝的是書本,從沒想過娶妻生子,沒等他說第二遍,我便起身走人,留下冷風中,滿頭白髮,驚楞不已。杵在原地的老人,他一定沒有料到,第一次鼓起勇氣與我對話,下場竟是如此,之後,我們又很久沒有多談一句話了。  他當時鐵定不好受吧,一個威嚴的父親,被一位向來聽話的兒子,沉默的頂撞,許是無言以對的。  這段記憶一直殘餘在腦海中,久久不散,如今想來依舊很痛,如果多坐一會兒,多聽他幾句話,甚至與他多談一談,我們的人生會不會有更多的交錯?  我真的不該這麼冒失,他掙了錢讓我受教育,成為村子裡第一位念國立大學的人,學的又是心理學,至少我得用一點修習現代科學得來的知識拆解他的心防,可是我沒有辦到,甚至懼怕,擔心被父親咬上一口。  我因讀書,有了知識,竟據此論斷他是老古板,他喜歡歌仔戲,我喜歡空中補給、肯尼羅吉士、老鷹合唱團……不同的屬性音樂,被我硬生生按上「代溝」的大帽子,他用務農、種田、種柑橘一事,得了錢,養活了我,繳交學費,負笈北上求學,我竟告訴他,死也不當農夫,而我卻是農夫養的。  少不更事,而今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我常叨念著,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將如何、如何,但,時間卻似一條單行道無法重來。  幸運的是,在他還活著,只剩下七天的時候,我想通了這些事,試著追憶他的人生線索。  我很想了解眼前這位生了我,讓我來到世上的人,到底是何來歷?  在此之前,我所知道的真的不多,大約僅有少得可憐的資料,他生於員山鄉枕山村的一個小聚落裡,至於具體的地點已經說不上來,匏仔崙是他的童年之所,但怎麼生活的,我還是不知。他有四個哥哥,兩位弟弟,但大伯與二伯,我完全沒見過,很早就過世了,怎麼死的,我不明白。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毫無殘餘的印象,他有很多豐功偉業,是朋友口中的神通者,可是我一點都不理解他的奮鬥史。  父親生病,一家人忙於替他找醫師,治療他的病,以為還有機會再續前緣,沒有料到連如此微不足道的期待都落了空,醫生偷偷把我拉到一旁,輕聲細語的宣判,有什麼未了的願,替他完成。  隔天,我們含淚替他辦理出院,從台北的三軍總醫院,沿著北宜公路接回老家,途中他數度想起身,看一眼這一條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我順勢扶了他一把,父親把臉貼在窗上,笑了出來。  父親心中鐵定有譜,趁著還清醒的幾天,想要好好的巡禮人生一遍,將回憶塵封起來,帶去天堂。  家人很沉默,不!是傷心,以至於不知該說什麼話,回到了家,暗地籌辦後事,只有父親,平常不苟言笑的他,竟然健談起來,有如迴光返照,他要求我休息一下之後,下午帶他去村子裡的三山國王廟。  行嗎?  他身子欠安哩,但想起醫生的話,替他圓一個未圓的夢,也就答應了。  家鄉的寺廟與他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情感,他是肇基的委員、建廟的功臣、第一任的主委、捐錢最多的鄉紳……也是個無可救藥的虔誠者;建廟是他,在生命終站的前夕,負責廟的改建工程還是他,一整年,他為廟的事托缽行乞,四處要錢,夜裡忙於開會,這一年,我幾乎很少有機會遇上他。  父親是寺廟的監修,他盡責的拂拭每一根樑柱,一磚一瓦,一柱一棟,都細細選過,慢慢疊砌出村廟的主體,就在新廟接近完工的前兩個月,不幸的事發生了,他因不適去醫院做了檢查,結果竟是胃癌末期,生命接近尾聲。  即使在病中,人住在醫院,仍一再叮囑廟中的事,拜託工人要在農曆年前竣工,讓村子得到保佑。  午睡輾轉反側,下午我依約推著輪椅,帶著他巡禮即將落成的大廟,沿途村人熱情的招呼這位老村長,爸爸當過幾任村長,一直深獲人心,卸任不當了,村人還是以老村長稱之。這一天,他在廟前,左右環視,我牽著他廟前廟後推,來回好幾趟,他一點也不厭倦,看不出倦容,一再垂問細節,工人親口保證,再一個星期就完工了,他滿意的點點頭,露出久違的笑。  他找著一處視野不錯的仰角,抬頭仰望藍天,輕喟了一口氣,端詳著廟,我默默的依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隨著他的目光四處游移,我不想催促他,畢竟這是他人生一瞬的最後巡禮。  就看吧,能看多久,就看多久。  最後他拍拍手,喊了一聲:「回家了。」  我不確定這話是否有雙重意義,但聽在我耳中卻是特別的酸楚,眼眶的淚再度  滑動開來。  隔天,雲霧未散,他便起身,精神特好的坐在床沿,問我要不要去老家?我猜測老家指的應該是枕頭山的舊家,他卻表明不是,而是他的老家,在夸匏仔崙山下的一間四合院的老宅子,我小時候常去,離果園不遠,早易手他人了,但父親與新主人熟稔,我們暑假去果園時,都會借住當成休息午睡的驛站。  好不容易父親興致高昂,我哪忍說不,我花了一點時間幫他梳理一番,便出發了,沿路侃侃而談,話語中提到了他早夭的兩個哥哥,原來他們都是年輕時就病死的,家中缺錢,決定棄學務農,父親四、五歲時就跟著爺爺上山了,這也就難怪,八歲時,我第一次與他一起到果園,父親會很自豪的說,他更早一些。  五塊錢的故事,我聽了不下數十遍,甚或百遍,一說再說,從不理我煩不煩,在我陪他巡禮的途中,再說了一遍。  故事老是從他帶了五塊錢現大洋,離開爺爺出去闖蕩講起,這個開頭,沒有變過,結尾依舊是:「眼前所見的,都是我賺的。」  他說,人要有三氣:骨氣、志氣、勇氣,但不可以常常生氣。  這些話我早熟得會背,以前當它是廢話,而今成了金玉良言。  「都是我賺的。」  這大約已是他的人生縮影了。  爺爺嚴厲,奶奶溫良恭儉,形同強烈對比,離開老家,多少有點逃離父親威嚇的味道,務農一生的他,本事特好,彷彿有千里眼,可以一眼望穿,明白一甲地能產多少果子,他用包銷的方式承租果園,利潤算得極準,多半大賺,累積了一些資產,家業便展開來。  這一天,塵封了二十多年,隱伏於心中的疑惑,一下子全明白了。  我們在老宅子停了下來,幾度易手這裡是第三代住戶,孫子輩的人,與父親不熟了,屋主探頭來望,打聲招呼便逕自走進去了;父親撫摸磚瓦,在一座古井旁坐了下來,凝望遠方,又是一句低聲嚷著:「回家了。」。  沿途我盡可能讓他說,我則靜靜的,靜靜的,陪著他掉進回憶裡。  金棗園近在咫尺,曾經是他養家糊口的農作,之後改種麻竹筍,不知是土質好,水質佳,抑或他的技術一流,竹筍都鮮嫩甘甜如梨,沾著沙拉生吃美味可口,水分擋不住的滑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  即使如此好吃,仍賺不了太多錢,他與我講過心中的埋怨,歸納起來,叫做政府不知的事,竹筍四元批出,零售價卻六十元,十五倍的差額誰賺走,他說那叫菜蟲,剝削辛苦的農民,鄉下人全知道,但政府不知道,爸爸的結論是──很可笑,蠢得可以。  剝削的悶悶不樂並未抵消他對麻竹園種植的熱情,臨溪的一百多棵收藏了下半生記憶,值得他來瀏覽,於是我提議從家慢慢走到園子裡尋訪一遍,他欣然接受了,麻竹園離家不遠,正常的情況只要五分鐘,但突然變遠了,雙腳難達,除了病體微恙之外,還有著童年裡與父親最美的交錯,我們一邊走一面陷在沉思之中,那是一個夏日早晨,我提著油燈,忍著蚊蟲叮咬,在甘露未乾之際,把竹筍採收下來,讓他載到宜蘭街頭販售;我提到這一段過往,他笑得開心,頻頻點頭。竹筍園邊的一條小溪,是他教我捉蝦、捕魚之處,積累了滿滿的記憶圖像,是他的,也是我的,這一刻重新交會。  日夜不停,新廟幾近完工,父親仍牢記此事,不經意提及工人的承諾,問我一  星期到了嗎?他還記得工人的一星期之約,就在明天了。  我說明天,他含笑點頭,沒有提議再去看廟,那一夜,父親把我喚到跟前,指著門口說,高矮兩個人,怎麼老賴著不走。  兩個人?  我很納悶,是不是他眼花了?  隔天凌晨,我被姊姊淒楚的叫聲喚醒,嘶啞的嚷著父親不行了,我從樓上狂奔下來,快趕抵床前,差了半步,他已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沒有嚎哭,只是靜靜坐在他身旁,輕輕的拂拭他的身體,悄悄的與他說說話,我了解他無怨,因為我們一起向上帝借了一星期,短短的,足以讓彼此了解,長度彷彿幾十年。  他的遺容,帶著微笑,淺淺的,如此安詳,許是覺得不虛此生了。  廟裡的執事並未忘記對父親的承諾,隔日,廟落成了,派人來報告,討論作醮的事,只是進門看見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座素白的靈堂。  正好七天,不多也不少,猶如一種刻意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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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獎紀錄◎本書榮獲  新聞局金鼎獎  衛生署健康好書獎  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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