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父亲
2012-3
译林出版社
(英)约翰·韦恩
321
245000
刘凯芳
无
在我蹬车骑过家门时,我心里有一种动刀子的感觉、倒不是要动刀杀人,而是要与一种生活方式一刀两断。我再也不愿过那种生活了、除了这个想法以外、我也闹不清自己还要千什么,别人把没完没了的责任啊、义务啊当做生活硬塞给我——这并不是生活,这是欺骗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要是别人还不知道,那他们就更糟。“他们”是所有的人,包括父亲在内、或者不如说特别是指他,滚远些吧!我想。我已经挣断了锁链,我要奔到自由的天地里去、奴隶逃了出来,他一定会将拦路的一刀砍倒,此时不容畏缩。
约翰·韦恩(John
Wain,1925-1994),英国小说家、评论家、诗人。1946年毕业于牛津约翰学院,1947至1955年在里丁大学任英国文学讲师,后成为专业作家,从事文学创作。1953年其成名作《每况愈下》成功塑造了一个愤怒青年的形象、,此后他陆续出版了《竞争者》、《年轻的来访者》、《小小的天地》、《山里的冬天》等作品,《打死父亲》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作品通过父与子的冲突,表现了青年一代与传统、权威、规范等价值标准进行决裂的态度。
“愤怒的青年”与“反抗的悲歌”(代译序)
打死父亲
译者后记
附:那花园中苹果的落地声——忆约翰·韦恩
我还记得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那是四月上旬的一个下午,我沿着一条乡间小路骑着自行车,车把上还摊着一本希腊文法书。不错,上帝保佑,我一边在蹬车子,一边还在死命啃着希腊文法。这些天来,我拼命用功,想尽力装点那劳什子到肚里去。尽管如此,在这么一个风光明媚的四月天,只要没人提着刺刀站岗不准你动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屋子里是待不住的。对希腊文这鬼东西我还不敢掉以轻心,不过,要是再待在屋子里,我准会气得发疯——尤其是那样一间屋子,又黑又闷,就像坟墓一样。所以我便推出那辆旧自行车,到郊外作一次长途旅行,这其中虽有欣赏美好春光的成份,但十之八九是为了涤荡自己的心灵。 我一定是被过分紧张的学习生活搞得有点糊涂了,否则不至于傻得一边骑车一边还在拼命地背希腊文的变格变位。毫无疑问,有的人像父亲一样,信奉mens sana in corpore sano,他们先闷头受四个钟头的罪,然后急急忙忙跑出去快快活活运动一个半小时再回书房。Und so weiter,他们欺骗自己说,这只是调剂一下脑子,工作并没有停止,说是这样生活既愉快,又有意义。依我看来,要是你生来那么爱工作,你就一会儿都舍不得放手了。 乡间没有什么车辆,我一出城,便把那本不朽的希腊文法书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摊在车把上。天哪,想起这件事,我真的要掉泪。想想看,他们是怎样把那一套灌给我的呀,我成绩并不错——从小就给死死地绑在功课上,要是没有了功课,我倒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了呢——就是希腊文不怎么好。上学期末最后一天老索尔纳把我拉到一边说:“科尔曼,我这回在你成绩单上要给你不及格了。”他满脸丧气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望着我。瞧他那副神情,别人准会以为他是在通知我说我的两条腿得锯掉呢。天知道,我自己当时的神情一定也好不了多少。不及格!阿尔弗雷德·科尔曼教授的儿子希腊文不及格!“我知道你父亲一定会不高兴,”老索尔纳接下去说,脸色就像圣伯尔纳修道院的狗一样,“我要你好好加一把劲,你的希腊文掉下来了。”我真想回他说:“你自己的希腊文才掉下来了呢,从你脑壳掉到你脖子上,要窒死你呢,老废物。”自然,我并没有做声,只是温顺地低下头来,等他一走,我就回宿舍继续收拾东西,放到包里的第一件东西便是希腊文法书。我现在还记得,那讨嫌的小本子是橄榄绿的封皮。橄榄绿!这种颜色该使人想起橄榄树,想起地中海,想起那乐声四起的温暖的夜晚,想起那在户外畅饮的一杯杯葡萄美酒,想起那些穿着轻纱的姑娘。可是不,这颜色却使我想起那本该死的文法书。 我把书带回家,一头扎了进去。放假头两个星期,我吃喝、睡觉、呼吸都离不开希腊文法。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想把那本讨厌的小书牢牢地印到脑子里去;那一来我对希腊文法就可以应付裕如了;那一来在学校结业考试中我希腊文也就可以考好了;那一来我周围的人,尤其是我的父亲也就会喜欢我,夸我,承认我的成绩,原谅我的不足了。自然,从父亲的观点来看,儿子精通每一页希腊文法当然值得骄傲,这说明儿子肚里有货;什么货呢·希腊文法,仅此而已。 照我看,对这一丑恶的勾当我说这些话分量还嫌轻。想想看,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刚刚懂事,生活才开始,却硬要他相信至关重要的便是希腊文法,这有多荒唐,多可恶!把他在城堡似的寄宿学校里关了三个多月还不算,放个把月假,还要逼着他捧着那本讨厌的橄榄绿文法书,要他把每字每句都生生吞下去! 我就这样一面蹬着车子,一面看着变位表不住地念叨。我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弦还没断,我心中倒也没有多大的反感。我根本没有想到生活需要作什么改变——我只知道拼命划桨,船往哪儿驶与我无关。我使劲踩着脚蹬,链条飞快地转动着;我口中念念有词地背着书,只是时而抬头望一下,免得跌进沟里去,随后又忙着看书。真弄不懂我怎么没得脑溢血,是的,突然冲破藩篱的并不是我的脑子,而是我的精神。 我对那条路不十分熟,就在我踩着车子吱吱咯咯往前走的时候,路像是突然不见了。刚才我还在路上,可一眨眼却掉进了沟里。跌得一点儿也不重,前轮顺着长满青草的小坡滚了下去,沟底干干的,满是野花的香味。我轻轻地从车把上翻了下去,希腊文法书掉到了沟底;而我只是滚了两下,便被对面的斜坡挡住了。一点也不像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倒像是滚到床上一般。自行车也掉进沟底文法书那儿,而我便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另一面坡上。 你一定知道四月份乡间小道边上的路沟有多可爱。那几天没下雨,草不湿,要是当天下了雨的话,我一定会忙着爬起来,规规矩矩地扶起车子赶紧走,那样一来,我这辈子也许就成了个希腊文教授了。真没想到,我竟能逃脱那种生活!真奇怪,我怎么会不信上帝,因为这一回真太像是上帝的安排了。柔软的草地一片嫩绿,我也像小草那样朝气蓬勃,像小草那样单纯;青草别无它求,只是要按着自己的心意享受生活的乐趣而已。我猛然想起,我不也同样是如此吗· 我翻过身去,仰面躺着,双手枕在脑后朝四周看了看。在我身边有一排树篱,刚刚长满了嫩叶。我骑车走过来的那条小路,穿过田野和树林向远方延伸;小鸟在天空飞着,朵朵白云之间,露出一片片淡蓝色的晴空;一阵微风吹来,一点儿也不冷,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欢庆严冬已经过去。不用多说,你一定可以想象出那大好的春光。不过我却身临其境,亲眼看到了一切。我指缝中的小草虽然柔软,却充满了生机。沟底自行车的后轮还在格格转动。空气十分温和,几只甲虫嗡嗡地飞了过去。我想,这就是生活!我觉得这是最最和谐的了;这种和谐你用再长的句子也表达不出来,但只要两个字便够了:生活!它在我的头脑、我的胸膛、我的肚腹、我的四肢中兴奋地搏动着。 我爬了起来,树篱上原先栖息着一只小鸟在看着我,这会儿突然飞走了。我望着这只鸟,像是第一回看到鸟儿飞似的。也许我以前没有见到鸟儿起飞吧;也许我没有认真观察,只是隐约觉得有这么回事罢了。而这回我可是看清了;它两腿像是弹了一下,往上一蹿,两翅同时飞快地扑动,整个身子便全速飞腾起来,在空中笔直地向前冲去。天哪!我想,真是好看极了。突然,我心中掠过一个念头:小鸟每次飞起来不都是这样吗·是的,它每次飞起来的时候,都是这么利索,这么好看!每天一定有好几百次吧。而我呢,即使在我又蹦又跳的时候,也没法像它那样活泼轻捷。小鸟每天飞上飞下好几百次,而我呢,很可能过上一辈子,也不能像小鸟那样生气勃勃地做一件事。 我突然下意识地行动起来,某种超乎意志的力量支配了我的身体,指挥着我的行动。首先,我回到沟底,把自行车扛到路边放下来;然后我又走下沟去,这回是去找希腊文法书。那本讨厌的书颜色暗暗的,一下子不容易发现。最后,我看到了它。抓到了!我想。我一把捡了起来,像方才摊在自行车车把上那样把它翻开。突然,我明白该怎么办了。我双手使劲抓住了那本书,狠狠地把它撕开来。真痛快,老天爷!我亲手把它撕成了两半,这种快感我现在还能体验得到。然后我把那两半叠在一起,想一下撕成四片,可是书太厚了,撕不动。所以我只好一半一半地撕。几秒钟后,书变成了四片,接着又撕成了八块。我正想把这些碎片扔到树篱那边去,忽然想起这个地方对我说来非同一般,我不该把那劳什子的碎片扔在这儿,玷污它。唔,我得把这些碎纸随身带着,待会儿找个适当地方处置掉。 我小心翼翼地把碎纸片塞进了口袋,跨上了自行车。往哪儿去呢·是回头还是继续往前·我倒很想往回走,我对自己的行动并没有什么打算,只是想回到钢琴旁痛痛快快地按一阵琴键。不过,那本希腊文法书的碎片还在我口袋里,在某种象征意义上,我觉得在这当儿回家——尽管是那么个家——总是不妥的,我得先把它丢掉后再往回走。 过不多久,我骑了一小段路就看到路边有个长满了草的小水潭。这种水潭,里面不少青蛙卵,边上全是牛蹄印,任你把什么往下扔也会没入到厚厚的一层黑烂泥中去。也该给那些野草上上肥料了。我跨下车,走到潭边,尽力把纸片向中间扔去。纸片东一片西一片地漂在水面上,但是不用多久,它们就一定会被水浸透,沉到潭底。我可不想在那儿多待了,没等水把那些纸片浸透,我已经飞快地蹬着车子往回跑了。 我这样未免很傻,很孩子气,是吗·自然是。不过所有宗教仪式不全都如此吗·不把那本无辜的小书扔进泥潭,我有没有决心摆脱希腊文法呢·也许有。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它已经远不止是一本无辜的小书,它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和煦的春风使我全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我再也无法待在屋内,然而就是这件东西,在我骑车时还非得把它摊在车把上不可,我得拼命死记硬背它。 在蹬车骑过门口时,我心里有一种动刀子的感觉,倒不是要动刀杀人,而是要与一种生活方式一刀两断。我再也不愿过那种生活了,除了这个想法之外,我也闹不清自己还要干什么。别人把没完没了的责任啊、义务啊当作是生活硬塞给我——这并不是生活,这是欺骗,我现在完全明白了。要是别人还不知道,那他们就更糟。“他们”是指所有的人,包括父亲在内,或者不如说特别是指他。滚远些吧!我想。我已经挣断了锁链,我要奔到自由的天地里去。奴隶逃了出来,他一定会将拦路的一刀砍倒,此时不容退缩。 我回家时大概是四点钟。艾莉诺姑姑喊我说茶已经好了,我大声招呼说我不想喝,转身往音乐室走去。钢琴就在那儿,那些白色的琴键在向我微笑。短短的黑键嵌在其中,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这就是我向往的,只有在弹琴时我才体会到小鸟起飞时的那种自由。我一把脱下外衣,坐下身尽情地弹了起来。 ……
为自由生活,要打死父亲。 两代人价值观的交锋,愤怒的青年将走向何方。 《打死父亲》特点: 作者作为英国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愤怒的青年”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在文学史上具有相当的地位。 真实反映了青年一代对传统价值观、对教育的愤怒与迷惘,表现了两代人之间的爱与冲突,即使时隔数十年,在当下也具有社会意义。 《打死父亲》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英国为背景,讲述了青年杰里米出生于高知家庭,父亲对他的教育十分严格,总希望他循规蹈矩,成为有用的人。然而杰里米认为父亲的说教、学校的管束压制了他个性的发展,于是逃离家庭,去从事他心爱的爵士乐。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