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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

卡洛斯·富恩特斯 译林出版社
出版时间:

1999-06-01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作者:

卡洛斯·富恩特斯  

译者:

亦潜  

Tag标签:

无  

内容概要

这是当代墨西哥著名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的代表作。小说描写一个墨西哥新闻界的巨头克罗斯临死时在病床上回忆自己的一生。作者采用三种不同的人称来叙述故事,将克罗斯从一个孤儿到革命军队的军官,最后成为新闻界巨富的经历多角度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反映了1910年革命中以及革命后的墨西哥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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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因在西班牙语中v发b的音, 两个L(LL)发y, t发d, 不同作品的人名翻译会有出入, 譬如北方农民军领导人Francisco Villa - Pancho会被翻译为潘乔/维亚/比利亚等多种形式, 因此以拉丁拼写为准***
  
  事实上, 按西班牙语命名法则(教名•父姓•母姓), 主人公应被称作 Artemio•Menchaca•Cruz
  
  '作家只有把自己放人一个历史体系中,与历史中的其他作家相比较,才具有某种意义"
  --T.S.Eliot
  
  19世纪末, 古巴独立战争在何塞•马蒂的领导下如火如荼. 许多古巴的农场主和他们的仆人们远走他乡, 其中有个老仆人, 为了躲避战争从古巴的Santiago de Cuba港流亡到了墨西哥的Veracruz. (pp.364) 他有两个孩子. 哥哥叫Lunero•Cruz, 妹妹叫Isabel•Cruz, 被作为Mulatto奴隶 (白人和黑人的混血儿)卖到了Menchaca的庄园.
  
  此时的墨西哥, Maximiliano一世已遭枪决, Porfirio Díaz粉墨登场开始了他的军事独裁. 同时,前军事独裁者 Santa Anna的盟友Menchaca则遭到了清算并于1867年死于一个"没有厕所,污水横流的地牢" (pp.373), 因Menchaca家族庄园曾收容过法军驻扎而被烧毁. 园中奴隶不断地被卖到Porfirio Díaz的庄园干活, 家族从前地主手上抢来的土地, 要重新分配给新获胜的"革命者"(pp.383). Menchaca和妻子Ludivinia有两个孩子. Ludivinia偏爱大儿子Atanasio, 小儿子Pedro则随父亲混迹于墨西哥城的社交圈.
  
  作为奴隶的Isabel被种植园主Atanasio强暴了.
  
  Santa Anna的随身中士Robaina投靠了Porfirio Díaz并下套杀了Atanasio, 而就在同一天, 1889年4月9日, 主人公Artemio Cruz出生了, 生母Isabel被赶出庄园, Artemio则被自己的舅舅Lunero带大, Lunero也成为了维持Ludivinia和她印第安女仆生活的唯一劳动力. Ludivinia心中知道Artemio是自己的孙子, 身上流着Atanasio的血, 却在感情上难以接受, 并禁止那孩子踏入她的屋子.
  
  13岁那年, 二儿子Pedro要把Lunero卖了(作为奴隶), 这引起了Artemio的恐慌, 并用猎枪射杀了Pedro(血缘上的叔叔,可Artemio并不知道), 开始了流亡的生活.
  
  1910年, 以Madero为首的反Porfirio Díaz资产阶级革命打响了. 两支农民武装分别在墨西哥的南北两处形成. 北方是Artemio与之战斗的潘乔的部队, (Francisco Villa - Pancho, 即书中翻译的维亚, 或翻译为比利亚), 南方则是萨帕塔Zapata.具体过程请参阅这个链接: http://baike.baidu.com/client/view/4010835.htm?app=3&font=2&statwiki=1
  
  Artemio加入了Carranza的部队, 关于Carranza, 如果不能wiki的话请参阅这个链接: http://baike.baidu.com/client/view/4011038.htm?app=3&font=2&statwiki=1
  
  在Porfirio Diaz被推翻后由于潘乔和萨帕塔要坚持深入推行土地改革, 并解除Carranza的武装, 使得他与北方的潘乔先打了起来, 而书中在隘口Artemio遭遇伏击被捕那章, 便是在Carranza击败潘乔的过程中发生的. 伏击过后Artemio和受伤的Tobias成了仅有的两个活口并被押解到了一个叫佩拉雷斯的地方等待被处决. 这时候, 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Artemio的命运. Carranza派来和谈的Gonzalo Bernal, 或者说是派来送死的.
  
  Gonzalo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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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革命是从战场上开始的,但是革命一旦腐化,那么,即使它在军事上继续打胜仗,它也是已经失败了的。我们大家都有责任。我们让那些贪婪之徒,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那些庸碌之辈来分裂我们,领导我们。而那些想搞一场真正的彻底的不妥协革命的人,却又不幸是一些无知而残忍的人。文人们则只希望搞一场半吊子的革命,以符合他们唯一关心的前途:飞黄腾达,享福作乐,取波菲里奥的那个集团而代之.墨西哥吃亏就吃亏在这里. 你看看我. 我从小一辈子都在看克鲁泡特金、巴枯宁和老普列汉诺夫的书,辩论呀又辩论.
  "我的性格的根本毛病就是:喜欢标新立异,喜欢前所未见的冒险事业, 喜欢一些能开辟无限的不可预料的前景的事业......' 对呀, 有什么不对呢?"
  "给我的使命是说服维亚派投降. 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 他们正在落荒败退; 他们在挣扎中凡是遇到卡兰萨派的人就格杀勿论. 但老头子不愿意弄污自己的手. 他宁可假敌人之手, 借刀杀人. 阿尔特米奥,阿尔特米奥, 这些人对不起人民,对不起他们的革命."
  (pp.240-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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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Gonzalo是个有着良好家庭环境和教育背景的理想主义青年, 理论上深受当时的无政府主义的熏陶, 思想上恰似一个墨西哥的"十二月党人", 但行动上却必须投靠Carranza "但到了关键时刻, 我却不得不投奔卡兰萨, 因为只有他还像个正派的人, 不那么使我害怕. 你看这是多么的怯懦! 我害怕那些土包子, 害怕维压和萨帕塔......" (pp 240)
  
  当然, 一个孤独的无政府主义青年的理想在这个纷乱年代的官僚体系里无法得到施展, 而他与Carranza的隔阂必定越发巨大, 一种"十二月党人"式的旧式贵族殉道想法便在他心中产生了.
  
  顺便说一句, Anarchism在西班牙语世界有很大的影响力, 第一国际的巴枯宁曾努力向那地方发展Proletariat, 西班牙内战时无政府主义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这点从奥威尔的<<向加泰罗尼亚致敬>>中便能看出来. 而西班牙语电影"没有最后一课/蝶恋花"中那位老师给学生看的是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 以此看来, Gonzalo Bernal在那个年代通过西班牙语世界接受无政府主义思想是合理的. 这是题外话.
  
  很可惜, 个人的崇高被利用了, "缺少了见证人的英雄就不是英雄", Gonzalo被潘乔的败军处决是Artemio的赌注. 他的死能告诉增援部队农民军的位置, 大老板Carranza反正也不想看到Gonzalo活着回去, 更何况他一心求死呢? 成全了他吧. Tobias, 我想努力救下你的, 命该如此.
  
  如此, 一切回到了书的开始, 与Gonzalo的妹妹Katrina结婚, 虽然她恨他, 可老Bernal识时务, 有着地主阶级微妙的判断力且不为感情左右. 既然儿子的死无法挽回, 那就为女儿的下辈子找个可靠地男人吧, 不想知道Artemio对儿子做了些什么, 对谁都没好处. 他是个上升期的军官, 有战功, 出身卑微, 或许他并爱的不是我女儿而是一种征服欲, 一种卑贱战胜高贵的复仇似的快感, 管他呢.......
  
  女儿Teresa和Artemio是没有感情的, 着力培养的儿子Lorenzo却继续重复着理想主义的殉道故事. 在西班牙内战最后跟随难民避难的队伍撤退, 却被纳粹飞机射死在了比利牛斯山上. 那时候的他, 或许就是另一个老Bernal,体会着Gonzalo的离开. 初恋Regina死了, 生命中唯一的感情寄托Lorenzo也死了, 巴黎的情人, 新房子里同居8年的情人, 都不过是用来填充情感空虚的手段. 我有钱, 我有的是钱......
  
  接下来, 或者说事业, 基本上就是加莱亚诺所写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 一个权利结合土地又勾结美国人的买办, 从矿山到果园到龙舌兰酒厂到铁路运输到新闻报纸, 操纵媒体控制政治舆论, 打压本国工业,不断进口美国产品, 20世纪拉丁美洲经济生活的写照. 名存实亡的关税, 大量的外国投资, 通过"挤出效应"活生生压垮了当地的工业, 掠夺了农业.
  
  那桶在肚子上的两刀, 并没有给他来了个干脆的. 肠梗阻的痛苦与恶心, 使Artemio在痛苦中回忆起了生命中的highlights, 进入了美妙的濒死状态...
  


  刊于《上海壹周》2011年12月14日 文/陈嫣婧
  
  2009年,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80岁了,他当之无愧地成为墨西哥最重要的作家,没有之一。墨西哥政府大张旗鼓地为他庆祝生辰,对他及他作品的宣传任务正以扫盲的力度和速度全面铺开,迅速遍及全国所有的中小学生。我们的老作家依然英俊、贵气,他幼年时良好的家庭氛围和社会地位让他一生都看起来优雅非常。至今为止,当年与他一样被称为拉美“爆炸文学”四大主将的其中两位已相继摘得诺奖,博彩公司还是不厌其烦地往他的名字上加筹码,收获着价值可观的赌金。够了,老富恩斯特的一生可谓完美,我甚至认为这种完美是对他早年所有预想的一次实践,是他34岁时完成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的正式排练。富恩特斯就是阿尔特米奥?我愿意相信,在这部被精心构造的,却带着强烈墨西哥式的粗蛮味道的小说,这部写于富恩斯特年轻时的拥有宏大叙事的作品,其实只是作者某些内心预感的事先演示,一种文字上的实现。
  
  富恩特斯写于1959年的长篇处女作《最明净的地区》被认为是他对墨西哥最深沉而感性的思考,据说是一次因国族歧视而不幸被甩的经历让他在多年游学海外之后,让精神回到了自己的土地。虽然我并不想粗暴武断地区划分拉美文学和欧美(北美)文学的异同,但富恩特斯及他的家族外交官的身份和常年的国外生活背景还是很直接地使他的作品被全面欧化了。至少,《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没不能逃离这个命运。当然,富恩特斯也在写拉美革命,写革命后墨西哥混乱的各种局面(这和拉美的其他国家,和略萨笔下的秘鲁非常相像),但小说的内在叙事逻辑和种种写作技巧当然是欧美的。撇开那极其引人注目的语言和结构特征,作者对它们的用心同样让我联想到当时十分流行的欧洲先锋小说,单是主人公阿尔特米奥,就足以让人想到很多人的名字,如司汤达、海明威、萨特、格里耶等等。这是一部典型的只能在存在主义、意识流与新小说大行其道的20世纪被写就的作品,虽然它同样无法逃脱统治西方意识几千年的古希腊精神。
  
  那么,阿尔特米奥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首先他是一个男人,作者对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全方位描写不遗余力。他的一生粗浅地说,就是一个男人的奋斗史,鄙陋的童年,青年时为爱情而奋战,到了中年开始周旋于各种与事业有关的各股势力间,到了老年也毅然固守着自己的王国乐此不疲,直到死。但是故事是倒过来写的,小说从他的死亡写起,以编年体的方式片段“插播”了他一生几个比较重要的片段。作者对这些标志性年代和叙述者的安排颇具匠心,最后简洁而浓重地勾勒了他出生时的几个细节,果断收笔,结束全文。狄更斯式的叙事或人生观也许在富恩特斯看来已经过时了,现在的阿尔特米奥,可能从一出生就开始面对死亡的阴影,死亡是绕不开的环节,是最后的环节,也是起始的环节,更是中心。死亡让阿尔特米奥存在变得无限生动。
  
  以此为基础,作者实在在阿尔特米奥身上制造着某种撕扯的效果,整部小说的安排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词:向死而生。作为男人的阿尔特米奥身上有着最原始的兽性,它化为一股戾气,或是一种暴力。但这时,他还没有想到,也无法预料到他的人生将是怎么回事儿。这股力,仅仅是在见证一个纯粹自然人的存在,简单粗暴的存在。小说中总是穿插着阿尔特米奥对自己身体的思考,特别是对某些身体器官和肉体知觉,如疼痛感的思考。这种思考本身就是在回应他体内的那股戾气,并且表达一种隐晦的想要回到自然人状态的愿望。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他作为社会人的单纯,立足于世间的他恰是复杂的,甚至有些臭名昭著。他运用起权势是那么娴熟自如,他的凶狠霸道,他的老谋深算,他的六亲不认和机关算尽无一不表现得正大光明,仿佛生来就是个枭雄的模样。
  
  吊诡的是,当阿尔特米奥把人的复杂性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他体内的那股原始戾气也在发挥着作用,甚至也发挥到了极致。当他在病床上体验着生死临界点的一切时,他让秘书在播放的,却是他老奸巨猾地谋划诡计时的录音。书中每一个章节的末尾处,都是一段对临死时阿尔特米奥的描写,而这每一段,也都在同时书写着他身体与意念,存在感与权力欲望的种种悖论。我不禁要问,在阿尔特米奥,或人类整个的奋斗史里,到底什么才是最根本的驱动力?是作为自然人的那股力,还是作为社会人时,通过练就十八般武艺一路过关斩将从而运斤如风的那股力呢?这两股力有没有因果关系,能否彼此替换呢?
  
  只能说,文明与野蛮正在以一种你无法探究的方式进行着神秘而深奥的接洽,这类勾当的发生地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国家。不论阿尔特米奥,还是墨西哥,不论是这个或那个人一生中的一些阶段,还是一个国家的某个历史进程,我们都能看到文明与野蛮,前进与倒退,斯文高雅与粗俗卑鄙齐头并进的怪诞局面。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大赞富恩斯特,说他让自己在拉美文学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想,这影子的内核应该就是他们共同的逃离者与面对者的角色,以及他们国家陷于种种危机却又飞速前进的吊诡现实吧。
  


  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所著的一部长篇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有这么一段话: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世间最壮丽的事业——为全人类的解放而斗争。”这段话曾经激励着许多人,而他的存在与《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这本书似乎也存在一定的关联。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仅仅从题目当中便为我们揭示了文章的核心内容:谁?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什么事情?逝世了,记录了他在弥留之际的一些想法。
  
  有的时候觉得死亡是那么的接近,秒钟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齿轮转动所发出的声音,嘀嗒,嘀嗒的声音就是死亡一步一步接近的脚步声,可是,这样对死亡的恐惧相较于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所面对的还是九年一毛,是微不足道,是小巫见大巫,死亡对阿尔特米奥·克罗斯而言,却是近在咫尺的一步,死亡掐住了他的咽喉,虽然他的意识清晰,可是他的身体却动弹不得,只能那样独自一人面对死亡。
  
  文章以主人翁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视觉来进行,穿插着第一人称,第二人称以及第三人称的叙述,整个文章显得无比的真实,似乎就是那样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身边,亦或者是发生世界的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悄悄的发生着。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他似乎称不上一个专情的男人,但事实又是,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深爱着一个女孩,一个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女孩,一个一直存活在他的记忆当中,直到死亡才终结的女孩,那个曾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女孩——雷希娜。雷希娜一直贯穿着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生活,即使岁月流逝,他看穿了生活的本质,看穿了假,丑,恶,却看不透代表真,善,美的爱情,与雷希娜的爱情,他这一辈子当中唯一经历过的爱情,他一生最为珍贵的回忆。
  
  卡洛斯.富恩特斯,墨西哥小说家,佳作不断,是拉美文坛的领军人物,并与略萨、科塔萨尔、马尔克斯并成为“拉美文学四大主将”。
  
  我想作者写《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不仅仅是在叙述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一生,更多则是通过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经历来反映墨西哥社会的一个变动与更迭,就如曹雪芹的《红楼梦》,通过一个大的家族的兴衰来反映封建社会的变动,这两本书在某种意义上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我们不得不去称赞作者的独具匠心。


  谈说拉美“文学爆炸”必然绕不开这“四把交椅”(何塞•多诺索语):加西亚•马尔克斯、胡里奥•科塔萨尔、卡洛斯•富恩特斯、巴尔加斯•略萨。其实四个人中最早拉开这场“爆炸”序幕的,当首推墨西哥作家富恩特斯,早在1958年,他就发表了长篇小说《最明净的地区》,奠定了自己在拉美乃至世界文坛上的地位。而在此后的半个世纪中,富恩特斯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势头,除《最明净的地区》之外,以1962年出版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最为著名。
  
  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是《最明净的地区》的“孪生兄弟”,这倒不是说前者是后者的续篇,而是两部作品同源于对1910年墨西哥革命的深刻反映,只是表现手法上有所不同。《最明净的地区》以史诗般的规模再现了墨西哥革命前后的生活图景,出场人物多达数百,大小事件层出不穷,场景如走马灯般迅速变幻,戏剧性冲突令人应接不暇,作者称这部小说为“一个城市的传记,一部现代墨西哥的总结”。而《克罗斯之死》则更像是一个人物的传记,作者将《最明净的地区》中的主人公改头换面后重新放入显微镜之下,着眼于观察个体人格在时代背景下的纠结与嬗变,把个人牵动社会的宏大叙事置换为隐于语言表层之下的心灵潜流,可以说,《克罗斯之死》是一部灵魂的史诗。
  
  时空交错,多声部叙事流
  
  《克罗斯之死》开篇时,又老又病的主人公躺在病床上慢慢死去,他在时睡时醒中追忆着自己过去的一切:从一穷二白的孤儿,到腰缠万贯的阔佬;从忠于爱情的恋人,到薄情寡义的丈夫;从坚持理想的革命者,到顺势叛变的墙头草;从为老百姓争取土地的无产者,到以占有土地、金钱和权力为人生最大满足的资产者……这些看似连贯的记忆其实是读者读完全书后在头脑中拼接而成的结果,因为一个垂死病人于弥留时刻的所思所想不可能保持一气呵成的完整,而是残缺、断裂和非线性的。除“第一章”外(小说并不分“章”,而是我们为方便起见将之称为“章”),全书的“章”均以时间标注,而这些时间的安排都是混乱的,1941,1919,1913,1924……
  
  时间的混乱固然代表主人公思维的混乱,但这并不意味着作者无的放矢乱写一气,而是有其叙事上的逻辑性的,从中我们可以理出两条线索:一条从克罗斯弥留之际回溯往事写起,另一条从其病倒到死去,两条线索分别以逆时和顺时的方式互相平行又时有交叉,而其终点则同时汇聚于小说的最后一“章”,1889年。在这一“章”中,克罗斯出生,克罗斯死去,以他的死对应他的生,摇篮与坟墓只在一线之间。作者如此安排自有他的用意,不仅是一个人在死亡之际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的过往和出生,也有拉美人对死亡的独特理解,他们认为死亡是生命的延续,“使出发点和归宿合而为一”。作者赋予克罗斯之死以深刻的含义:生命循环往复永无止息,而历史和社会也是这样发展的。
  
  除去叙事时间上的运筹帷幄,作者在叙事人称和视角方面也堪称独创一格。小说共有三个人称:“他”、“我”和“你”,每一“章”皆由这三个人称构成,其中除“他”对应每一具体年代并且叙述当时的情境与事件之外,“我”和“你”皆以现在时来表现克罗斯于病榻上的主观体验。“他”的叙事视角相对客观,以近乎不动声色的手法回顾克罗斯的一生,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主人公于思维较为清醒的白天所作的思考;“我”则反映主人公于病患中的主观感受,其味觉、视觉、触觉和感觉夸张敏锐,情绪直接而强烈;“你”可以理解为主人公于昏迷之中的自我拷问,跳跃性大,无任何逻辑可言。作者为使三种人称符合各自的叙事特点几乎调动了当时文学写作的所有手法:白描、插叙、意识流、内心独白、用进行时描写过去,等等,而且借鉴美国作家多斯•帕索斯所倡导的“摄影机眼”的写作技巧,大量运用全景、远景、近景、特写、融入、闪回、切入等影视手段,多方位、多层次地加以刻画和描绘,以至于我们可以“听到颜色,尝到接触,碰到声音,看到气味……”
  
  值得注意的是,“我”和“你”两个声部别具某种抒情性的诗意。这当然不是说克罗斯骨子里是个诗人或者死到临头焕发诗意,而是作者有意赋予死亡一种诗意。因为死亡虽是生活中不可变更的“常数”,然而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来书写很有可能沦为病理或者医学报告。作者剔除死亡的物质性并非是要取消其自身,而是放大其精神性的一面,并以“超现实”的“死”来反衬“极现实”的“生”。于是我们看到在以非常规的艺术手法来描写生命终结的过程中,隐于日常表象下的人性幽微与潜在动机也随之浮出水面。“他”声部中的克罗斯干练、冷酷,精于算计,经营着一个庞大的传媒和金融帝国;而“我”和“你”中的克罗斯却有着内心的脆弱和焦虑,他要维护“他”的尊严与地位,却在“我”和“你”中遍尝情感缺失和孤独寂寞的失败感,这种失败感且因无可慰籍而日益加深,弥留之际不听使唤的记忆更使他无从逃避。
  
  诡异时代,扭曲人性
  
  从克罗斯不能承受的记忆中我们发现了两个身影,时代通过这两个倏忽走过其生命历程的人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一个是他的妻兄龚萨洛,一个是他的儿子洛伦索。克罗斯与前者的邂逅发生在墨西哥革命引发的内战中,彼时“革命”早已变质,派系林立,内讧不止,克罗斯作为一个为理想献身的年轻战士与龚萨洛一起做了某个“革命”军阀的俘虏。在狱中,龚萨洛向这个唯命是从的年轻人灌输了一套与革命理想格格不入的“个人主义”思想:“虽然你和我都被枪毙掉,但太阳照样出来,孩子照样生下来……(如果我们不死,)咱们的生活又会是怎么样呢?我有多少事情想做啊……”当革命成为领袖们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时,一个普通士兵的命途便是充当炮灰。龚萨洛使克罗斯开了窍,有趣的是,他宁做“烈士”而不愿叛变求生,因他预感到在这个利益集团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国家,他必然会在肉身或者精神上被逼入死角而不得翻身。而克罗斯选择了另一条路,他清楚地意识到要活下去就必须如变色龙那样随时改变身上的颜色。在此后的半生中,他出卖了许多人,投靠了许多人,以一种不倒翁的姿态成为很多“将军”和“总统”的座上宾。
  
  克罗斯的个体觉醒了,其代价却是良知与纯真的泯灭,这便是整个事情的吊诡之处。我们很容易把他的“变质”归咎于其“革命”动机的不纯与不彻底性。但我们不要忘了,站在后来人立场上要求当年的人物作出正确的判断,既是徒劳也是不切实际的。因为革命、战争、暴乱等重大突发事件有太多意外和偶发因素,身在当时情境下的人(不管是谁)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除了明确的眼前利益和成王败寇的侥幸心理外,大抵都抱持明哲保身、趋利避害的本能。克罗斯的问题在于陷入得太早、太深,熟稔太多政治与金融内幕,以至树大招风,想退出也为时晚矣。他的矛盾心结最终体现在儿子洛伦索身上,一方面他要培养儿子成为继承他帝国的接班人,另一方面又以一种相对松弛的方式任其自由成长。结果儿子为理想献身了,死在反对佛朗哥的西班牙内战之中。隐隐中我们可以看到父子两代人的生活不仅背道而驰,而且儿子的结局几乎就是当年克罗斯所逃避的,父亲的生换来了儿子的死,命运好像以另一种方式在洛伦索身上延续下去。这是克罗斯终身不愿面对和思考的一个悖论。
  
  因而,我们指责克罗斯缺乏人性,是很不公正的。他之为“代表从内战中产生出来的新世界”并非其情所愿,而是荒谬时代下的必然产物。毫无疑问,克罗斯有着与常人一样的感情与伦理观,只是现实扭曲了这种感情与伦理观。他需要爱,需要友谊,但这些东西只有在他弥留之际才经由他的潜意识(“我”和“你”)无言地爆发出来。在“他”声部中他拒不提及龚萨洛和洛伦索似乎见证了他的冷酷无情,然而在“我”和“你”中,不由得他不思索另一种人生的另一种活法:也许从一开始,就应该作为一个破落乡村的农民,或是城镇中的小市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享受一个普通人的伦常之乐。我们不知道克罗斯在弥留之际是否得偿所愿,但他与儿子一起骑马出游的回忆无疑是全书最温馨的场面。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描摹了一幅墨西哥革命年代资产阶级生活的缩影,它不具《最明净的地区》那样宏大的叙事气场,而是以切片般的精准和细致拼接出历史漩涡中的时代之殇与人性纠结。它树立了一个革命“变质者”的形象,并将之从这个标签式的、盖棺定论了的概念下解放出来,而置于普通人生活的琐碎与庸常之中,并以一种奇崛突兀的创作手法赋予其更为深刻的人性内涵与伦理肌理。


  精明强干的弃儿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因参加墨西哥革命(1910-1917)在战后逐渐营造出一个庞大的资本帝国,但唯一的儿子却在西班牙内战中为理想献身。他富可敌国,一生中的幸福仍极为短暂,稍纵即逝。最后陪伴他的妻子恨他,也唆使女儿恨他。他的死是一种孤独的、了无牵挂的死,与他意外的、没人期待的出生恰成对照。
  
  作为故事的主角,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其实并不让读者讨厌。他的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强取豪夺和见风使舵实际是他做人的原则,即抓住一切可资利用的机会。人们可以批判他的原则,但也会佩服他的魄力和勇气。他的是非可以用“生逢乱世”加以解释,一个乱世枭雄的故事当然不乏趣味。
  
  这本小说从他的弥留写到出生,中间各章是跳跃式回忆人生中重要的转折和一些短暂的幸福。每章都用日期做标题,把它们分开来读,就是独立的短篇小说加一段意识流独白。这些如梦似醒、似梦非醒的意识流独白,准确地勾划出人在弥留之际的思维形式。虽然有点晦涩,但是读完之后就能明白其中每句话都有所指。它们的作用就像沙坑里的沙,使那些跳跃的回忆顺利着陆。
  
  故事的情节也有一个巧妙的复调式设计:野心家克罗斯的命运和他岳父的命运如出一辙,都有一个为理想主义献出生命的独子,最后只能眼看着自己赚下的家业落入新的野心家之手(克罗斯的外孙女与秘书巴迪亚的儿子订婚)。小说的批判力量也在于它准确地描述出理想主义者和野心家之间的价值颠倒,野心家总是最后的胜者——这句话只要反过来说在现实必有所指。其实这本书对现实的批判非常直接,不是讽喻性的。龚萨洛•贝尔纳尔(克罗斯的内兄)在死牢里那段愤慨的发言直指墨西哥革命领袖后来就任墨西哥总统(1917-1920)的卡兰萨。
  
  墨西哥革命只是本书特别的背景,它的主题还是反思阿尔特米奥•克罗斯这位野心家的生平。他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产业,而是他生命中的四个女人:初恋、妻子、情人和包养情人。这些人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不同阶段,非常奇妙地诠释了野心家生活的全部意义,既有力量又极其虚无。只有女人才使他品尝到人生的滋味,但也只有一种滋味,那就是孤独。
  
  作者卡洛斯•富恩特斯和巴尔伽斯•略萨、胡利奥•利塔萨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并称拉美文学大爆炸四主将,此书也是大爆炸的第一本书。在此之前,他还写过《最明净的地》,也是以墨西哥革命为题材的作品。墨西哥革命(一场半吊子的土改运动)对拉美文学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是它促使拉美文学摆脱了欧洲传统,成为一种新颖的独立的文学体系。被马尔克斯津津乐道的《佩德罗•巴拉莫》(作者胡安•鲁尔福)也是黑西哥革命的产物。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和佩德罗•巴拉莫都是墨西哥革命中的枭雄,卡洛斯•富恩特斯(1928-)和胡安•鲁尔福(1918-1986)的区别是一个出身上层一个来自底层。他们都没经历过那次革命,他们以自己的经验和想像力揭示墨西哥革命的真相。前者的眼光更广阔更宏大,后者则更深刻更细致。在写作上的他们也有相似之处:都有一个神通广大叙事者,灵活运用各种人称,时而是一个冷静地心理探索者,时而是一个隐蔽的全景窥视者;时而等于角色本身,时而无声无息已与角色分离,有一种非常奇异的幽灵般的感觉,与拉美文学中魔幻色彩极为契合。


  看这部死亡之作,有种提前预见死亡的惊恐。阿尔特米奥·克罗斯,行将死亡,在生命垂危的那些还有少许意识和隐约动作里,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却回忆了自己满满当当的一生。把这样一个瞬时动作的死亡,延长为一个令人难受又无可回避的难堪。
  看这部小说,总让我想起另一部有点乏闷却又异常让人深省的法国电影《潜水钟与蝴蝶》。在这部影片里,法国《ELLE》总编辑让—多米尼克·鲍比,一日突然中风并昏迷了20多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运动功能,能动的只有左眼皮。他用自己的左眼皮,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完成了这部用生命写就的作品《潜水钟与蝴蝶》。电影中,镜头模拟瘫痪病人的视角、在方寸之地里展现生命的一角。这种视角很有新意,但也很让人难受。小说《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有同样的效果。
  克罗斯林鲜活的回忆和病床上的不能动弹形成鲜明的对照。双线交织,墨西哥半个世纪的历史,与个人在其间的沉浮故事结合在一起,形成独属历史的洪荒岁月。个人的变故总与时代的关节点有关,在战场上幸存,在墨西哥革命中发财致富,然后又在妻儿的守护中,被迫放下一切,直面死亡的冷漠。克罗斯想看病房陪守的女儿的脸,可是她总是眼前竖着份报纸,让人看不到脸的模样;克罗斯想动,却动不了;克罗斯透不过气来,克罗斯听得到来来往往的说话,却也都无力回应。他在病床上内心辗转反复,思绪混乱,那些过往如潮水般纷乱涌来,就像这个故事,无数的碎片交错,却最终在这样一个放大的等死的时间差时拼结完整,并播演完毕。
  小说有着黄梁一梦的讽刺,绞尽脑汁钻营苟苟,靠着政治发财,靠着投机成为权势的话语者时,死亡的来临,让一切看似一场人生的笑话。行将就木,意识濒留之际,记忆深刻的却还是他唯一的真爱,最珍贵最隐蔽于心的回忆。在生的喜悦和死亡的灰败中,克罗斯走过全场,也给我们留下死亡之于人生真实含义的反思。


   合上书页好久,才终于能背出书名——《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一个拗口的名字。模糊而不确切的回忆里是黑白混血儿的舅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取自一个更加模糊不曾出现的母亲。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等死。七十一岁了,在硝烟战火中奇迹般地幸存下来,在金钱权势的争夺中摸爬滚打地成为百万富翁,曾经那样地爱过和渴望过,而现在在床上等待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死亡并不漫长,然而走向死亡的回忆是漫长的。
  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临死前的回忆几乎就是一部墨西哥二十世纪上半叶到中叶的历史。幼年时身边长者对侵略者的回忆,长大后加入到革命军战争的洪流中,后来参与战乱平息后的经济恢复和发展。革命军由于领袖欲而分裂成派别斗争,均分土地的口号叫喊着却很少真正实施,农民和土地永不停息的矛盾,这些对一个人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小事,而是改变着他的历史的洪流。
   我不知道爱对于他算不算一个缺憾——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曾经痛失爱人,而那个他一见钟情后来如愿娶得的女子却不爱他,还有那些相知过占有过的女人,那个彼此之间毫无情意的女儿,和死在异国他乡的儿子。他真正爱过的,要么是失去了,要么是得不到。这世界于他是不公平的吗?然而他毕竟曾经爱过,从他绿色的眼睛里也燃烧过爱情,与那个单纯的少女雷希娜,她为相恋一遍遍编织一个一见钟情的谎言来欺骗自己,“我发现了你”,而不是你发现了我。阿尔特米奥·克罗斯心中对她的爱使得他对生存下来抱着那么大的渴望,在战场上畏缩不前,在处决前不甘放弃。爱曾经给他那么多力量去成为一个英雄。而与他相伴一生的卡塔琳娜,由于误解带来的仇恨在被逼迫的婚姻中始终不愿对他的爱有一丝一毫的回报,以这种使他渴望她的爱却又得不到的方式进行着对谁都无益的复仇。直到老去在临死的床前,母女两人念着他的遗嘱,他感到她的手首次放在他的额头,这悄无声息的柔软又到底是一个女人的怜悯还是柔情?遗憾那么多,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如何。
  作者卡洛斯·富恩特斯在后封上有一段话,“ 托马斯·曼说过,一部小说应该把许许多多的人类命运之线捡拾起来,汇集成只有一种想法的线。“我”、“你”和“我们”因为想象力的缺乏而干枯、分离了。我理解了曼的这些话,很多年后在写作小说《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时,我把这三个称合在了一起。 ”这正是这本书写作上的亮点:时间顺序不定的每一章都是由“他”、“我”、“你”这三个人称的叙述组成,初读时觉得杂乱无章毫无头绪,其实这种在回忆时以“他”的口吻置身事外,在现实中由“我”叙述真实体会,在想象中以“你”引起共鸣,反而给故事增添了味道,使故事的条理更加清晰。这是一种大胆而出彩的写作手法,让人觉得又迷惑又真实。
   “我们骑着马渡过了河。”书中几乎每一章都出现了这句话。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对象。这个想法漂来漂去,也许毫无意义,也许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在临死的边界上既渴望又恋恋不舍。在回忆中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最后返璞归真,从何处来,又归何处去。
   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不对卡塔琳娜解释在同一个囚房里他活下来而卡塔琳娜的哥哥死去了的原因,也许说出来矛盾就会化解,会有希望得到卡塔琳娜的爱。可是,“他想避免这种回忆”。那些无人知晓的思念与热爱,无人知晓的黑夜,无人知晓的英雄行为与枪决的黎明景色,他把它们当做秘密收起来,把它们当做宝贝收起来,当做禁忌收起来。他不愿意在那时候开始追忆。他只愿意在身后成为英雄。
   “回忆,就是获得了满足的愿望”。


  在《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结尾有这样一段话:……我从前是他,今后就是你……我在玻璃的深处,在镜子后面,在你和他的深处、下方、上方听着…..“手术刀”……他们把你打开了……, 这段貌似只有出现在小说开头才能抓住读者引人入胜的句子,恰恰显现在小说终结处。就像本书作者卡洛斯.富恩特斯的自述:我理解了托马斯.曼的这些话,很多年后在写小说《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时,我把“我”、“你”和“我们”这三个人称合在了一起。此书被认为是一部富恩特斯 “最为全面、最为完美、成就最为显著的小说。
  
  合上此书,阅读感受很独特,仿若追随已久的影视剧,刚刚看罢大结局般落寞,不仅意犹未尽,而且回味无穷。阿尔特米奥死了,他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堪称传奇的一生终究落幕。他的死仿佛是一种重生。他的故事以梦开始,又以梦终结。梦久了,就变成了真实;过于真实,偏偏又像梦。这就是富恩特斯作品的绝妙所在。
  
  墨西哥小说家卡洛斯.富恩特斯,他生恰逢时,拥有一个好国度、一个好时代和一个好职业,所有的“好”成就了他在世界文坛的影响地位。他生于1928年,旨在建立资产阶级民主的墨西哥大革命刚刚结束,不同时期的作家对此题材小说的创作兴趣一直延续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于1953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伴着六十年代爆发的“拉美文学大爆炸”,他的写作也随之成熟起来,佳作不断,一跃成为拉美文坛的领军人物,并与略萨、科塔萨尔、马尔克斯并成为“拉美文学四大主将”。本书即是他享誉世界的作品之一。
  
  小说讲述了一位名叫“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政商通吃的巨富,倒卧在病榻上,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着他传奇的一生。他的经历也恰好反映墨西哥大革命时期国内的动荡战乱与后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社会变迁。
  
  提到墨西哥,就不能不提在生活劳作在这片土地上的印第安人,白人贪婪地夺取土著人民的财富,甚至不惜战争流血,克罗斯也是掠夺者中的一员。他通过各种手段攫取金钱和权力,其中包括与卡塔琳娜的婚姻、对曾经救助他逃命的印第安人的杀戮、让战争夺走唯一儿子洛伦索的生命。小说充满了对人性贪婪的讽刺与憎恶。剥离纸醉金迷的罪恶,在梦中仍有初恋的雷希娜,养育他长大的黑白混血奴隶卢内罗,为他的记忆留下一道纯洁良心的轨迹。
  
  他在弥留之即,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荣华富贵不能往生,最后一章即是小说画龙点睛之处。追溯1903年初出茅庐之时,他是个连真名真姓都没有的孩子。他怀念那个时代,也希翼时光倒流,让这个孩子摆脱地点和出身的宿命,去迎接一个新的命运。从前,他是个孩子;现在;他是个垂死的老人;今后,他要踏上新的人生征途。小说以卢罗斯的降生收尾,意味深长。
  
  近期,《百年孤独》在国内出版界掀起一波热浪,接着略萨的作品接连不断地再版,好像“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又流行回来了。“魔幻现实主义”作为拉丁美洲寻根文学的瑰宝,在富恩特斯的这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全书以无边的梦境为载体,看似荒诞不经,其中却包裹着事物本身的真实。小说中活到103岁的印第安老妪露迪维尼的言行举止更是为拉丁美洲的魔力添加了浓重的色彩。
  
  小说以年代时间为叙事顺序,重叙述事实,轻戏剧对话,大段的文字累读,形成了一道阅读的风景。马尔克斯说,西班牙语的对话让人觉得太刻意,不如通篇文字叙述来得直接顺意。值得一提的是,《阿尔特米奥.克罗斯》这本书的结构跳跃感让人读起来略显吃力。其实,这也是拉美文学的一种神秘。
  


  作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以“爆炸”的形式引起世界文坛关注的四位拉美作家之一,卡洛斯•富恩特斯发表于1962年的《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描述了一个墨西哥革命时期上尉的发迹史,将其在墨西哥革命后成为暴富人物的一生做了典型的刻画!!
  
  本人读后最感兴趣的是小说的文体!
  
  作者小说的结构采取了类似倒叙的形式,却又非简单地、平铺直叙地按照时间的流逝展开叙述,而是将主人翁不同的人生阶段交替予以叙述,每个章节都有一个具体的年月来表征故事内容的阶段,可是又非绝对地在叙述那个年代的故事,常常是过去与现在同时存在!
  
  具体来说,故事始于主人翁阿尔特米奥·克罗斯濒死于医院的病床之上,由其断断续续的回忆来引领小说的进展,最后竟然结束于主人翁的出生的时刻与濒死前的手术时刻!!如此的结构安排还真是别具匠心啊!!
  
  此外,作者在叙述故事时,尽管都是以主人翁阿尔特米奥·克罗斯的视角来展开,但是分别用第一、第二、第三人称进行!虽然如此的结构与视角让人读起来或许有断续之感,却产生了强烈的结构张力,让读者有充分的“离间效果”,时不时可以跳脱出来,审视主人翁进而观照墨西哥的历史,乃至人类历史!!
  
  再则,作者的语言风格也非常出位,类似于叠词的重复句子在某些描述主人翁神智混乱似醒非睡状态的章节里面比比皆是,而且在描写聚会场景时,作者干脆将众多人的交谈不加标明出处地同时列出,一个又一个不知道出自何人却又可以根据短句的内容依稀判断出其主人的短句子竟然占了四页左右!!构成了一种杂乱却真实的特定场景氛围!!
  
  上面所说的诸方面都使读者感到小说的实验性,但是许多章节的文体却又是非常通俗的小说笔法,如此完成了一本文体兼顾实验与通俗的好小说!!!


  拉美文学大爆炸的四位主将有两位都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可是公认另外两位完全不输于他们。其中,较早引进国内的墨西哥大家卡洛斯·富恩特斯,反而成了四人中最不知名的一位。
  1962年,34岁的卡洛斯发表了《阿尔特米奥•克罗斯之死》,本书也成为其代表作,和拉美文学大爆炸展开的标志。
  
  好几章的开头都是这样:
  我醒过来了……
  雷希娜长长的眼睛半开半闭……
  当她从失眠中醒过来……
  
  回忆总是和梦境相连,所以故事恍惚得不够真切。我们只看到战前、战后的片断,一个革命队伍里的孤儿,一个需要爱情的军官。年轻的对爱充满了向往的克罗斯,和忽近忽退的游击战格格不入。他对恋人的渴望和依恋,即将随着战争的深入而淡化,即将随着时光的消逝而转化,还即将随着财富和经历而异化……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仍然以最大的深情去爱,用不断的需索和付出来感受爱、体验爱。这就是为什么到他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还能愉快带想起自己的一生,有过爱的滋润的一生,这就是幸福。
  
  “睡梦像是多少世纪的蜘蛛网上最细微的一条丝”,即将带我们进入生命的终点站。所有的隐秘形象的主人,都将和梦一起远去。只有相爱本身,留存在这世界,痛苦的、甜蜜的、不幸夭折的、苦尽甘来的爱。伴随疲倦中快乐的回忆,在天地间随风飘荡,反复吟唱……
  (99试读)
  


吊诡的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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