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
貓頭鷹
張毅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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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化縣原來就已經熱鬧得很了,可是自從乾隆皇帝正式下詔解了到台灣移墾不得攜家帶眷的禁令之後,從鹿港、吞霄成千上萬的人跟潮水一樣地湧了來,漳州人、泉州人、潮州人、嘉應人,大包袱小箱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祖宗牌位背在背上,飯鍋茶具拎在手上,兩眼發光,健步如飛地下了船。 岸上叫賣的,等人的,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比起那些年頭,禁令如山,港口上日夜巡著兵勇,大船小船挨著搜,逮著了,船要充公,船主問罪,要命的是拿銀子叩頭好不容易上了船的偷渡客,還要發回原轄縣治受審。有些心狠手辣的船主,弄條老舊不堪的破船,收了上百人的銀子,統統趕下底艙去,船出海中,艙底灌水下沉,上頭的人把艙門釘死,然後自己換了準備好來接應的小船回航去了。還有更狠的,滿載數百人的漁船,到了汪洋之中遇見沙洲,就騙乘客是到岸了,統統趕下船去,叫「放生」,沙洲離岸還遠,人下地之後全身就陷在沙裡,有個名堂叫「種芋」,碰到潮水一漲,淹沒沙洲,那些乘客隨波流去,還叫做「餌魚」。 這些慘事既然常常發生,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忙不迭地想盡辦法偷渡台灣?問那綠油油的遼闊稻田吧!問甘蔗!問茶葉!問樟腦!問砂金! 如今是不同了,光天大太陽的,船來船往,安平港、鹿港,大小船的帆桅看上去彷彿是一片樹林子。條條街上的客棧早就擠滿了人,有親故投宿的還有個地方歇腳,沒有親故的乾脆就在廟廊裡、騎樓下搭鋪,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過路的牛車滿載米袋、糖、豆餅,停停行行,等得不耐煩趕車的吆喝聲,和喧喧嚷嚷的叫賣聲,還間上打鐵店忙著打造犁頭的叮噹聲,讓人從心底感覺興奮。 這人群裡,有一家人姓吳,夫婦兩個帶著一個男孩,從鹿港上岸,男的家裡世代是木匠,廣東嘉應州人,在家裡連趕上兩次大旱,年成不好,肚子都顧不了,誰還管什麼木工事?多虧了女人是個吃苦耐勞的性子,整日挖豬菜,種土豆,勉強活口。男人本也想:人都快餓死了,還做什麼木匠?做田算了。可是又一想:這木工技藝可是祖先傳下來的,說什麼也要做下去。男人在外頭打聽了鄉裡有人過海到台灣去了,據說遍地的黃金,日子好過得很。「遍地黃金」大概言過了點,可是日子好過是大家都聽說了的。而且有家同族的,年前才回過鄉裡來,在台灣彰化作了一個米商,發了大財,還買了好幾條船。如果去了台灣總算還是個投靠的對象,而且,說實在的,投靠是一時,自己勤奮才是久遠的事,只要手腳勤快,眼睛放亮,總有自立門戶的一天,怕不比眼前的日子好過多了。 木匠心裡暗自想了很久,可是一直沒有跟女人說起,直到年前,不知為什麼來了一場瘟,女人辛辛苦苦地養的三隻豬,一隻跟著一隻地死了個乾淨,這一下眼看著往後更不好過,於是木匠這才跟女人商量起來。女人心裡有點捨不得,離鄉背井的一去真是天蒼蒼海茫茫,但是聽木匠說得認真,想必他心裡已經想了很久,因此也沒有說什麼別的,一家就此決定動身了。 從汕頭出海,一路上有風則行無風則停,女人先還是為了依依不捨,後來卻因為暈船,連連嘔吐起來,木匠一方面照顧女人,一方面還要掛記著船家是不是老實可靠,弄得在船上的時候,簡直坐立不安。只有孩子,上船之後跟船家們混得熟,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一下子幫著下鉛筒量深度,一下子幫著定更。這「定更」原是船在海上量水程的,用焚香幾支作為準度,通常一更大約是六十里,但是順流逆流仍有出入,因此船家另外還要量測更數;那就以人站在船頭上,把木片放在海中,然後快步朝船尾走,人到船尾木片也一齊漂到,就算準更。如果人到木片還沒到,就算不及更;人到木片卻早已經過了船尾,就算過更。 孩子在船上很討人喜愛,因此這定更的事就交給孩子去做,想知道更數就大聲叫著孩子問: 「幾更啦?」 孩子一清二楚,從來沒錯過,弄得船上水手常逗他: 「不要到台灣了,留在船上做水手啦!」 船在廈門泊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船上敲起鉦鼓,乘著風出了大旦門。木匠眼看著女人消瘦得可憐,心裡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問了船家還要多久才能到台灣?船家說只要風不停,十一更半就可以到。木匠心裡暗自祈禱,萬萬不要像船家說的,在海上碰到沒風的天氣,一等就是七八天,船就像停在一面鏡子上一樣,寸步不前。 第二天天剛亮,木匠剛一睜眼,忽然就聽孩子在外面叫: 「阿爸來看!」 女人連忙要木匠出去看看,木匠一出艙,只覺一股腥臭味撲鼻,船上的人個個神色緊張。 木匠看天上晴空萬里,又沒有風也沒有浪,他實在莫名其妙。這時候孩子從船尾上跑來,一把拉住木匠走到船舷邊上,木匠低頭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原來碧綠清水,不知道為什麼差不多寬一百里的地方,水全變成了黑顏色,而且流得急湍,滾滾直向南去。這還不算,這船身四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集了無數紅黑相間的海蛇,繞著船游泳,沖天的腥臭熏得人想吐。 船上的人鴉雀無聲,大家氣也不敢喘地看看風帆,擔心只要風一停,這股黑流就不知道要把船漂到什麼地方去了。船上水手燃香祭拜,一邊往海裡散著紙錢。 木匠請教一位年紀大的水手,水手皺著眉說: 「這就是台灣海道最險的黑水溝,鉛筒下一百幾十尋還碰不到底,那些海蛇聽說沾身就死。」 「那這該怎麼辦?」 「只要風不停,乘著風一下就過去了,就怕……唉!」水手轉身忙他的去了。 木匠急忙領著孩子進艙裡去,女人看他們父子倆形色慌張,問是什麼事?木匠和孩子支吾其辭也不敢說,一家三口悶坐在船艙裡,誰也不說話,只是聽著帆桅讓風吹得軋吱軋吱地響。 過了半晌,只聽見船上一聲鉦鼓,有人高叫看見澎湖了,木匠噓了一口氣,癱住在艙板上。 從澎湖到鹿港,不過五更多一點,到了岸之後,木匠領著孩子和女人謝了船家一路照顧,一家人上了碼頭,船上水手和孩子頻頻揮手,孩子也一步一回頭,好不容易三人來到鹿港街市上。 這鹿港是台灣沿海南北通商的要衝,水陸碼頭所在,人口多達四五萬,市上只見牛車來往如流,到處店鋪高掛著招牌字號,沿街叫賣的吃食擔子吆喝聲間著牛車輪子滾過石板路的聲音,茶館裡旱煙的氤氳混著熱氣騰騰的茶香。孩子好奇地東張西望,木匠和女人卻由心底升起一股暖流,他們忍不住想哭。 木匠把孩子和女人安頓在鹿港,自己一個人帶著兩瓷罐的武夷茶,趕到彰化。在街上看見這人來人往的,心裡可真大吃了一驚,這般興旺熱鬧呵。打聽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位發起來了的鄉親。 木匠心裡掛記著孩子和女人,可是表面上可不露聲色,眼睛直盯著鄉親臉上的變化,只要他稍有難色,自己打定主意了要擱下茶葉,回頭就走。雖說當初啟程來台灣,是算計了有他這麼一位鄉親,可是那也只不過是安一安自己的心,可不一定非要攀這鄉親舊故。想想這台灣黃金遍地,既然飄洋過海地來到了,憑著自己的本事,天豈有絕人之路? 還好這米商倒一直笑容可親,再三要木匠全家搬來,反正家裡總缺人手,有自己家鄉人幫忙可再好也沒有,何況這以後釘釘鎚鎚的事,全有人照應了。木匠心裡感激,幾日來海上飄泊的煩躁不安,到岸之後,女人又病倒床上,說不完的苦惱,讓這厚誼隆情慰藉之下,不由得兩行眼淚滾滾而下。 木匠道過謝,飛奔回到鹿港。 女人的身體仍然不見好轉,虛弱乏力,經常覺得頭昏目眩地,附近請來過一個草藥郎中,說是一路顛勞,動了心火,煎了幾副藥,但是全沒見效。 木匠回來,連忙談起到彰化投靠之事,女人半倚在床頭仔細聽完,雖說有這麼個去處,心裡自然歡喜,但是自己帶著病進人家門,好歹是個忌諱,何況人家好意接納,這麼一去,顯得不是來幫忙的,倒是個累贅。因此,何不找個地方,暫時先落腳,等養好了病,大家身強體健的去彰化,絕不白吃他一碗閒飯! 聽著女人說完,木匠心裡暗自慚愧,怨自己太不周全了,還是女人的話對,人活著要不為爭一口志氣,還有什麼好指望的?主意打定,木匠安慰女人好好養病,自己領著孩子到街上去打聽打聽,順便找個可靠的醫生。 孩子還不足十歲,腿長胳膊長,可惜吃得不夠,看起來瘦骨嶙峋的。在家裡的時候,念了幾天書,能寫兩個大字,聽私塾的先生說,他有點慧根。可惜沒多久,家裡實在供不起束脩,也就輟學了。孩子很少說話,可是看得出挺喜歡念書的,有時候一個人在牆角下踱方步,拿著竹枝當戒尺,搖頭擺腦地口裡念著《三字經》,一本正經地。女人看見了,也不忍去擾他,偷偷叫木匠來看,兩個大人看著看著就嘆起大氣來。 如今到了台灣,原以為家道好過一點,當然可以送他進義塾,可是誰知道這人算不如天算,眼看又要苦一陣了,不過,這總還是有指望的,台灣這副富庶、優閒,多讓人篤定、自在。 沒關係,孩子,委屈一陣子,等阿母病一好,我們就要轉運了。木匠心裡這麼想著。 木匠領著孩子順著街道走著,太陽下山了之後,鹿港港口外泊著的船上都掛起油燈,有幾家小飯店傳來米飯的香味。木匠問孩子餓不餓?孩子低頭不說話,木匠衣服口袋裡是有幾文錢,他在口袋裡摸了又摸,摸了又摸,但是再看看孩子,他咬咬牙,領著孩子進了飯店。 飯店裡大都是些海上賺飽了的船戶,一個個敞著領口,捲著褲腿,可是桌上擺著全是鮮海產。木匠問仔細了價錢,要了一盤麵,自己喝著茶看孩子吃。 孩子低頭吃得飛快,木匠拍拍他說: 「慢慢吃,不要急。」 孩子一邊吃一邊東張西望,忽然看著鄰桌的一盤東西指著問: 「阿爸,那是什麼?」 木匠回頭一看,跟孩子說: 「那叫西施舌,是這地方的海產。」 「為什麼叫西施舌?」 「說牠好吃吧?!」 「真的好吃嗎?」 木匠不知道該怎麼說,這西施舌從下船就聽當地人說了,想必是好吃吧?那麼想必也不便宜。孩子盯著看了一下,忽然又想起什麼似地,不好意思地低頭吃他的麵,不再看別的地方了。 木匠喚來夥計問道: 「西施舌什麼價錢?」 「五十錢炒一小盤。」 四十錢就是一斤豬肉,木匠心裡盤算著,卻只見那夥計頭也不回地忙他的去了。孩子低聲地扯扯木匠的褲子說: 「阿爸,我吃飽了,不要叫那個。」 木匠看孩子一臉不安,一臉歉疚,心裡可是說不出的難過,這孩子可是吳家一脈單傳,做大人的不爭氣,讓孩子念不了書,千里迢迢的飄泊受罪。如今這人生地不熟的又讓孩子睡不好吃不飽……木匠叫住夥計: 「炒一小盤西施舌。」 孩子突然好像慌了手腳,猛站起身,推開長條凳就要走,木匠一把按住孩子: 「坐下,不要叫人笑話,以為我們吃不起。」 孩子坐下,卻仍是一副著急的樣子。木匠微微笑著,伸手拍拍孩子肩膀: 「我們嘗嘗這五十錢一盤的好吃東西。」 木匠先嘗了一口,連連說著: 「嗯!是好吃,好吃。」 然後他就擱下筷子,看著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著,自己仍喝著茶。 孩子吃了一下,忽然發現木匠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連忙問: 「爸,好吃吔,怎麼不吃了?」 木匠笑著說: 「我忌腥氣,海產不能多吃。」 孩子想不透這是什麼道理,只好一個人狼吞虎嚥地把一盤子都吃完了。 出了店門,家家戶戶都已經上了燈,木匠領著孩子來到街口,看見有家燈籠店,木匠買了一盞油紙燈籠讓孩子提著,父子兩人順著街道朝前走。孩子提著燈,看見地上自己的影子一路左右搖晃,不覺玩樂起來,一下子把燈籠提到左手,讓影子倏地跳到右後面,一下子又把燈籠提到右手,影子又倏地跳到左後面,玩得興起,自己一蹦一跳地,彷彿怕擋了影子的去路。 港口街道上的石板路,入夜後可以說是人行稀少,偶有幾個巡邏的兵勇酒氣沖天地從身旁走過,口裡還哼著小調,含含糊糊地不知道唱什麼。 而木匠雖然心裡一直不曾篤定下來,可是看看一家家昏黃黃的燈火和靜悄悄的街道,他也只能想起一件事:等下路過街口記得叫水來藥鋪的郎中去給女人看看病,唉……聽說是不錯的。
在這淚水裡吳霖芳知道一個人要怎麼讓人看得起……他在心底暗下了只有他清楚的決心。這是一個永不放棄的故事,關於意志力、勇氣與愛情。他的生命本是永無止盡的苦難,地底下「源」的湧現,卻讓他重拾活下去的希望。張毅經典力作,二○一○年淬礪再現吳霖芳,簡直是苦難的代名詞,打從踏上臺灣這塊土地,就遭逢連串災難,先是喪母,父親消極度日後又醉死溪畔,毅然賣身葬父的他,卻被福生染坊的千金江婉看重,孑然一身與吳霖芳私奔,命運的轉折,往往發生於一瞬之間……等到油噴上天去下起油雨的時候,所有的希望都會實現!吳
張毅 一九五一年出生於台北。十九歲即成為當代備受矚目的短篇小說作家。他的作品兩度評為年度小說。一九七四年世界新聞學院畢業,開始了他的導演生涯。他所執導的影片「我這樣過了一生」,為他贏得金馬獎及亞太影展的最佳導演。而他執導的最後一部影片「我的愛」,則被美國紐約綜藝雜誌年鑑選為台灣電影百年(一八九五至一九九五年)十大傑出電影之一。一九七九年在「新生報」連載的小說《源》獲得極大迴響,中影耗資六千萬台幣拍成電影,於一九八○年獲第二十六屆亞洲影展最佳編劇獎。一九八七年,創立了亞洲第一個琉璃藝術工作室--「琉璃工房」,在國際享譽盛名。現任琉璃工房創意總監、執行長。
八月,木匠家裡日子仍然沒有好轉,女人的身體一直沒有起色,吃喝都在床上,樣樣都要人照顧,木匠從家裡帶出來的幾個錢全花在買藥看病上面,但是花錢事小,大家心情壞透了才是不妙,木匠成日地煎藥找醫生,還要顧著一家吃喝,街上偶爾接了一兩件散工作,也不能一心一意地幹。弄得病人臉色不好沒關係,連木匠跟孩子也面黃肌瘦的。 木匠心氣一差,常常動怒,不能罵女人,就罵孩子,孩子戰戰兢兢,一天不敢吭一個大氣,生火劈柴,挑水洗衣服,忙完了這個,忙那個,沒事的時候,坐在阿母床前,動也不敢動,孩子有時候到底是孩子,坐著坐著就睡著了,木匠一回來,自然又是一頓罵,可是他挨了罵當著人面也絕不掉淚,咬著牙到了沒有人看見的地方,才一個人蒙著臉哭。 過一些時候,木匠在港埔找到一個修船的差事,其實修船他是外行,自有那些福州頭師傅、二師傅,可是鋸鋸木頭,刨刨光,他倒至少比一般人靈光,因此,每日裡打打下手,多少也能弄一兩個錢。木匠上工的時候,就先煎好藥壺給女人喝了,然後在煎藥裡兌上水,讓孩子中午煎第二道,而且每日再三囑咐了,一有什麼事,立刻到塢裡來找他。 就這樣,木匠家裡看起來有一點好時光,女人臉色也稍微紅了一點,偶爾喝點鮮魚湯,擱兩大片老薑,也能出出汗,半坐起身跟孩子說說話。說這台灣從前住的全是紅毛和番人,後來讓國姓爺趕跑了,鄭家傳了三代,來了清將施琅,一仗打下來,就成了如今大清的天下。島上四季如春,稻米一年能收兩次,水果又大又香,入貢的西瓜綠瓤紅肉,水多肉甜,山裡的柿子、李子、梅子、桃子一年十二個月輪著出。孩子聽得入神,口水一直往回嚥,女人笑著摸摸孩子的頭說:「人家說這台灣遠古的時候住的全是仙人,因此叫它蓬萊仙島,既然是仙島,自然靈氣不凡,住在這裡,只要心裡存著誠信,賣力地做事,人人都有大出息。」 孩子一邊聽著,一邊點頭。到了煎藥的時候,他在小爐上生了火,拿過小藥壺放在火上,然後點了三炷香,朝天拜了拜,再把香插在壺嘴上,這樣自有藥神保祐著病家,好叫早日痊癒。他端過一把小木凳子,手裡搖著蒲扇搧火,但是心裡可早飛到那山野裡的澗泉旁邊,吃那四季不完的水果了。 外面天色漸漸暗了,孩子煎好藥早已讓女人吃過多時了,可是仍不見男人回來。今天比起平常來,可晚了很多,平常男人在太陽還沒落山就已經在家了。事情多,加工吧!女人順著窗戶望得見巷口,偶爾有人提著燈籠走過,她都要看一眼。 孩子蹲在門口,兩手支著頭,兩眼也直望著巷口,街口幾家賣魚的早就擔著空筐子回來了,一家家的窗口也全點起燈了。 女人正準備叫孩子進來加件衣服,就看見巷子口進來三四個人,正看不清楚是誰的時候,幾個影子已經闖進屋裡來了。 桌子的油燈忽然就讓人一口氣吹滅了,女人大驚失色,問道: 「誰?」 一大群人裡只聽有一個人應道: 「我。」 是木匠。 女人雖然鬆了一口氣,可是心仍掛在半空中。 孩子嚇得在一旁不敢出聲,他看得見幾個男人腰裡插了木工用的斧頭,有一個還帶了鑿刀。 「收拾一下,我們走了。」 木匠的聲音費力得很。 這時候幾個男人,也不出聲就動手綑起被子、席子,傾箱倒櫃地,把些日常東西放進兩隻長方篾筐子裡,找出麻繩十字綁緊,扛起來就走。 女人身子仍弱,可是讓眼前的情景一嚇,她不能走也要走,男人攙著女人,小孩讓人一把抱起來,幾個人就半跑半走的出了巷子。 孩子牙齒直打顫,也不敢出聲問,只看著幾個人眼睛邊走邊四下張望,愈走愈急,不一下子就到了港口,順著泊堤,到處站著人,辮子盤頭,腰裡全帶著斧頭、鑿刀,遠處還有人擎著火把,喧喧嚷嚷地……" />
「張毅是我們同時代的文藝青年,他寫的小說並不多,反而很早在辦『影響』雜誌時就顯現出對拍電影的理想。我是在電影『源』之後進了中影才和張毅有工作上的交往和合作,他是一個外表沉默裝酷,但意志力極驚人的傢伙。當時我們拍電影遇到風暴和風險時,他總是用低沉冷冷的聲音對我說:『要挺住啊。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看到《源》這本小說的重現江湖和重拍成連續劇,讓我想起張毅當年的那句話。也讓我想起以美國石油大亨為主角的電影『黑金企業』中的丹尼爾戴路易斯,他將那種近乎自虐的意志力演得令人毛骨聳然。或許關於張毅後來人生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