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开的花朵
2009-5
江西高校出版社
杨海林
189
《向下开的花朵》收入杨海林极具代表性的传奇小小说作品，《小小说选刊》主编杨晓敏先生评价他的这些小小说"犹似墙角腊梅绽放，溢香弥远；宛若夜阑流星倏忽，灼人眼目"。杨海林无疑是个很奇怪的人，奇怪在他多年来他一直坚持传奇小小说的写作，他自己说这可能和自己对中国传统文化充满不可思议的激情有关，他想通过写作这种方式重构传统文化在现代人眼里的尊严。语言舒缓简洁，人物性格鲜明，情节常在瞬间起伏跌宕，十分注重阅读的审美情趣这是杨海林传奇小小说的独特魅力。
杨海林，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迄今在《小说界》《北方文学》《雨花》等全国数十家刊物发表作品数百篇，数十篇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选刊转载，部分被《中国小小说300篇》等十多种选本收录。《鬼手》获2006第四届全国小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泥佛》获2008年第六届全国小小说年度评选三等奖。
少年心事向下开的花朵怀念一个人一个人的死绿珠露天电影白家茶局长随二题茶庵鬼手怀念一双手茧扇泥佛碾玉的盘玉潜伏痰狗戏衣谢莲花寺徐白菜烟绝古玩心疼天水望月鳝夜匪赛会唾盂悄然无声的手帕捧角狼女罗汉狗李大麻子冤毒黑丑张 刀章铁拳魏马薛 弓枸杞井白亮亮的瓷砖白葚驼五对一块木板的尊重用半生的时间仇恨一个人绝活茅窝儿谋杀手艺舒婷老师王魁的死我的徒弟父亲的鱼塘袁麻子找人锔 匠无锡老板
少年心事 1993年并不是一个特别的年份，甚至1993年夏天也不是一个特别的季节。 但那年我读高二，并且，结识了一个叫鬼子的死党。 我们的学校在远离城市的一个小镇上，我和鬼子的成绩都不好，每到上晚自习的时侯，鬼子便在黑暗中骂班主任二马（冯）：妈妈的，明知道咱高考没指望，放假了，还让咱在这里陪绑，干嘛呀？ 鬼子就这样骂骂咧咧地领着我从二马老婆开的小熟食店后翻过学校围墙，向一片麦地走去。湿漉漉的空气中满含着麦花的温馨，一种被我们称为嚓啦鸡的昆虫在脚下哼哼唧唧，鬼子说，听，多像你写的诗啊。 鬼子这家伙有点嫉妒我，因为，我曾在县报上发过一首诗，而且，被高二（1）班的韩芸鹃朗诵过。 有一天，我们又翻过学校的围墙，鬼子紧张而神密地说，今天不去听你的诗朗诵了，咱换个地方。 我问，去哪儿？ 鬼子便露出一口白牙，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看韩芸鹃，你敢不敢？ 韩芸鹃不住校，家就在学校附近。每天，我都看见她抱着一大摞书匆匆而来，又抱着一大摞书匆匆而去，但她具体住在哪个村子，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的头嗡地一响，稍一犹豫，便跟着他钻进墨似的乡间小路。这个计划，鬼子显然酝酿好久，他一会儿跑在我的前面，一会儿又落到我的后面，显得胸有成竹。 走了好一段路，鬼子终于停下来，指着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说，这是韩芸鹃家的后窗，她每天都在这里做作业。 我这才知道鬼子一直暗恋着韩芸鹃，韩芸鹃学习成绩并不好，但会讲普通话，那次联欢晚会，韩芸鹃朗诵了我的一首诗，鬼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回来后差点揍扁我的鼻子。当然，我们还是死党——谁叫韩芸鹃那么喜欢我的诗，谁叫鬼子那么喜欢韩芸鹃！ 鬼子让我在一个隐密的地方等他，而他自己，像一只壁虎似的朝那扇窗户游去。 回来时，鬼子特意到二马老婆的熟食店里买来一点卤菜和酒犒劳我。 我问：你看见韩芸鹃了？ 鬼子说看见了。 我说看见了还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 鬼子先是一愣，后来可能意识到下面没有好话，就要来揍我的鼻子。 我一边招架一边说，本来嘛，天天都见得着她，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况且，她长得也并不特别。 和鬼子闹了一番，鬼子这才悄悄告诉我，今晚，他看见韩芸鹃洗澡了。 鬼子闭着眼睛，好像很陶醉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鬼子才说，真美呀！我让他说详细点，鬼子不肯，鬼子说韩芸鹃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小子，不能再打坏主意。 一连几天晚上，鬼子都带着我悄悄来到韩芸鹃的窗口，当然，韩芸鹃是鬼子的专利，他绝不允许我靠近一步的。为了补偿我，鬼子每晚都领我吃二马老婆做的卤猪头。很快，鬼子就捉襟见肘了。 鬼子决定回家拿钱，临走，很认真地叮咛我晚上早点睡觉，否则，回来一定揍扁我的鼻子。 可巧，鬼子前脚刚走，学校就召集我们高二（1）班和高二（2）两个文科班上一个大课，是县里一个专家来分析今年高考的试题走向。前排的位置老师作了安排，由尖子生坐，后排，就不问了。神使鬼差地，我看见了韩芸鹃，而且，和她坐在了一起。 起先，韩芸鹃和我都有一点矜持，可能是和我一样觉得无聊，韩芸鹃在纸上悄悄写起了诗—— 除夕夜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一种久别渐生的眷念 从背后，射中我的心脏 爱情，像一支锐利而忧郁的箭 …… 这是我刚刚在县报上发的一首小诗，我和韩芸鹃相视一笑。 晚自习的时侯，我忽然为自己鸣不平：鬼子凭什么不准我靠近韩芸鹃？他只是暗恋韩芸鹃而已，韩芸鹃朗诵过他的诗？韩芸鹃朝他笑过？ 我终于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悄悄来到韩芸鹃的窗前，透过玻璃，我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靠墙的桌子上摆着一本《高中生课外阅读》，再里面，便是一块布帘，由于灯在布帘外面，因此看不见帘内有什么，只隐约传来哗哗的水声。我断定，鬼子说看见韩芸鹃洗澡，大概也是这种情形。 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嗽，有人来了，我撒腿便跑，身后的狗汪汪地狂吠起来，惊醒了整个村子。 第二天，我刚被二马揪下床，消息就传来了，说是韩芸鹃洗澡时被人偷看了，而且不止一次，她窗下的草都被踏平了。 鬼子回来时没揍我的鼻子，却不再和我说话，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大学毕业好几年，才在南方的一个小城碰到过去的一个同学，她说韩芸鹃你记得吧，高中毕业又上了一年，不知什么原因，竟和二马有了那种事。二马的女人气不过，竟爽爽快快地和二马离了婚，哎，二马都四十岁啦。 那个同学又说，韩芸鹃出嫁的那天，鬼子一直跪在她家窗下，韩芸鹃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向下开的花朵 我的高中是在乡下念的。 虽说不上是百年老校，但至少也是半百了吧。教风严谨，教学成绩却很差。校长老曹没办法，到高二时，便将每个学生在心里盘桓一遍，然后，在文理科的基础上增设了一个综合班。 这个综合班，实际上收留的都是一些害群之马，为了笼络我们，在开设正常科目的同时，还邀请了乡里的农技师来给我们开设了几个劳动技能课——凤尾菇的栽培呀、蜜蜂的饲养呀什么的。 那时还没有职业技术学校，老曹的这个权宜之计竟引起了教育部门的重视，三天两头地到我们学校来开现场会。 我们的鼻子都气歪了：这个老曹，不是存心拿我们开涮嘛？ 这样的课，只有苏紫耘爱上。 苏紫耘和我是同桌，每次上这样的课，我都看见她拿支笔认认真真地做着记录。有时，还主动举起手来提几个这样那样的问题。那架势，好像田间地头的老农。 我们都觉得好笑：这个苏紫耘，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好在乡里的农技师们也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没几天，就摆出他们的派头来了，上课，来得也不准时了，即使来了，那课讲得也不认真。 苏紫耘再提问，就常常让他们很为难。 苏紫耘就叹口气。 再后来，苏紫耘也不爱上这样的课了。 一个人，去了操场。 那时流行一首港台歌曲，叫《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苏紫耘就有那样的一头黑发。 苏紫耘的头发又黑又亮，披开来，像一面镜子，能在她的头发上看见人的影子，而且，这些都不是洗发水护发素呵护下的结果。这样的黑发，难道还没有许多双手想穿过吗？ 很长，一直垂到屁股下面。 却被苏紫耘剪了。 剪成个很短的蘑菇头。 原来，苏紫耘找了体育老师，想考体校。 成绩不好，又不甘心回家种地，谁不想考体校啊？ 体育老师姓姚，叫姚益香，从淮阴师院体育系刚分配过来，篮球专业的，一心想给他的母校再送进去一个篮球专业的学生，便同意了。 但有个条件，让苏紫耘先掂球，能在一个星期内把球掂得像他一样熟练，就教她。 五天后，我们去操场观看苏紫耘的掂球表演。 苏紫耘静静地站在操场上，眼睛怯怯地看着脚下的杂草。 姚益香从我们中抽了七个平时喜欢打球的学生，然后把口哨一吹，宣布如果这七个人能在半小时内从苏紫耘的手中抢过篮球，发毕业证书时我们的体育成绩肯定是一路绿灯。 再吹一声口哨，比赛开始了。 这时的苏紫耘哪是苏紫耘哟！ 苏紫耘在人群中左冲右突，那球在她手中忽高忽低，嘭嘭的响声撞击着我们的耳鼓。我挤在人群中，只觉得苏紫耘身上滚热的汽浪向我袭来，转瞬间又无影无踪。 过了十分钟吧，我们一开始的信心都没了。 妥协了。 姚益香怂恿我们再坚持一会儿，说女同学都有个缺点，就是缺乏耐力，没准过一会儿她就要主动认输了。 鬼子累得满头大汗，蹲在地上说抢什么抢呀，这篮球就是她苏紫耘生的儿，能让咱沾边儿？ 把所有人都逗乐了。 到了高三，所有人都认为苏紫耘考上个淮师体育系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校长老曹甚至婉转地暗示姚益香去他的母校拜访一下。老曹的话说得很绝，他说咱们也不指望那些考官关照什么，但是也不能挨黑枪呀。 文化课是提前考的，歪歪扭扭地，居然被苏紫耘考过去了。 去淮阴师院参加专业考试的前一天，校长老曹特意安排了一场篮球比赛为苏紫耘壮行。苏紫耘作为我们这些差生的榜样早就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所以这个比赛聚集了很多人，有的甚至是从别的学校赶来的。 掌声一直就没停过。 到下半场时，可能是苏紫耘觉得不过瘾，总想表演个高难度动作，后来，她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抱着篮球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筋斗，这才将球塞进球篮。 哗——掌声雷动。 就在苏紫耘将要落地的一瞬，她的短裤忽然落了下来，像一朵向下开着的花。
